“朕记得,定国公的嫡孙有十八了吧?”子桑聿回头笑着看向柏倾冉,却被她紧紧地抠住手心。“之前我见他的孙儿无事,还允了个翰林院的职务,叫…叫什么来着?”
楠儿也随着她这句话思索,脱口而出:“公孙霆?”
子桑聿莞尔。
“原来楠儿认识?”
“没,也就平日里喜欢瞎闹腾,朝里的人的确认识不少…”楠儿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突然反应过来:“哎,父皇说起他做什么啊?文文弱弱的一个小书生,骑个马他都怕,儿臣对他没啥好印象…”
这话的确是真。
之前一次到京都西市,因为骑着马在那范围走动,那满满正义感的公孙霆嗖地一下冲了出来,指着鼻子就文邹邹地劝:这位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朝明文规定!京都城里不得骑马扰民!
楠儿也不是善主,瞪着他就喷了一句:我只知道内城不许骑马,什么时候外城也不可了?
恰好身后路过一个骑马执政的城吏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二人。
你你你过来!楠儿一扬鞭子勒令他下马,喝着声音吼:这位少爷说这里不许骑马!你在这里瞎溜达个什么劲!说你呢,你过来,这位少爷可是要说你不是了!
那城吏一听,不愿意啊!哪个说这里不得骑马?吏法说了,内城不得骑马扰民,外城马倌有公文即可行走街道!你二人不要在此胡乱争吵,也不要扰我办事!
那公孙霆被说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我记错了。
也就是那天,楠儿一直起哄让他骑个马瞧瞧,结果公孙霆生来文弱,哪里骑过马?被这混世魔王一顿捉弄,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还好没受什么伤。
“文弱弱的书生?”子桑聿端着茶碗若有所思,“若是文弱的男子,想必该会受楠儿欺负了吧?不过也没事,这样一来,朕也就不用担心楠儿会受欺负了。”
楠儿刚喝下半口茶水,听她这半句话差点没被自己噎死。“哎父皇父皇…不对啊,干嘛一直说那小子啊?还有那些什么受欺负之类的,父皇您…”到底想干嘛啊。
“想给你找个驸马。”
楠儿怔了。
“不…不是,父皇,我…我觉得不,儿臣觉得如今还不是找驸马的时候…父皇,儿臣还不想嫁人,儿臣也…”楠儿缓着气。她第一次跟她二人说这些事情、而且她也很怕她们知道一些事情的底细。“儿臣也不想嫁人…父皇,能不能允我一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子女做决定。
可是楠儿觉得不一样。
这个父亲本就不同于世间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就拿睿哥哥那件事来说吧,睿哥哥明明是要到父皇跟前坦白小旦怀了骨肉的事情,按理说,那小旦要么就是成为小妾要么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为何到了父皇这里,这小旦就直接成为睿哥哥正妻了呢?还有那什么东边附属国的公主,当即就被打发…不,被父皇安排给一个重臣之子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楠儿想跟自己赌一把:或许,父皇能接受自己和清儿的那些事呢?可是转念又想,父皇的两个孩子都做得那么出格,背地里不知道父皇扛了多少事情才撑起来的天?唉。
“为什么,给朕一个理由。”
楠儿这时才敢抬起头来,可是她所看到的,却不是震怒的父母亲。她们的神情尤为平和,就像是询问功课一样平常。
那人曾说,我若负她,她屠我皇族呢。
想起来就带了笑意。
“儿臣…喜欢女子。”楠儿心里眼里像是都出现了那人,满当当地一阵温暖。“不只是想着私底下过日子寻开心,儿臣对男儿真的没有丝毫情意。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儿臣想和女儿家长相厮守,这一辈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生不能同寝,死亦要同穴。父皇…”
说到感触的地方,楠儿朝她二人磕头三叩。
“儿臣身为皇女,自知当中利害。父皇,母后,对于此事,儿臣听候发落。”
子桑聿望着她,一时走神。
如果,大延王朝从来没有遭遇灭国之灾,不知道会怎样?想必,储君太子统将会登基成为新一代的大延皇帝,而她作为太子统的嫡女,也将会像如今楠儿一样,成为一个掌上明珠,一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公主。
而柏倾冉?她会成为柏家最为娇贵的千金小姐,朝中重臣之女。若是这样,只要她二人有缘,想必也会纠缠到一块吧?然后,便又是一个喜欢上女子的公主,到了那十七八岁该嫁人的年纪,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跪在堂前跟父皇坦白呢?
“说到听候发落这个份上。”子桑聿掩下心里那因为太子统而生出的难过,唏嘘一声,换回一个淡然的模样。“楠儿,你觉得父皇还能怎样发落你呢?你应该知道父皇母后宠你,做不出什么为难你的事。”
“父皇…”
柏倾冉牵着她的手。
“聿…不要想太多…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对付…”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她总觉得身边这个人自己承担了太多太多。柏倾冉回身看向跪着的楠儿,剪瞳似水:“楠儿,你与清平是真的肯定了吗?母后不希望你日后后悔,这条路,你会走得很辛苦。”
楠儿含泪而笑,点点头。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始料未及、这个结果比她亲口说出自己的内心还要冲击。楠儿不知道该怎么理清自己的思路,或者,她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搞清楚整件事情。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之前自己想不懂的那些事情发生,可是而今来了一件她更想不懂的事情、她望着她们,不知道如何开口。
“重要吗?”子桑聿问她。
楠儿失了神,“我不知道…”
☆、第106章 心头恨
天命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建国日。
天命帝子桑聿颁下传位诏书公告天下,即日由嫡子子桑睿登基为帝。满朝文武,中秋宴上行三跪九叩之礼,奉睿为新皇,高呼万岁。
同期,天命帝庶子子桑诺封号静王,赐封地于西北寥地;天命帝嫡女子桑楠封号长宁公主,赐京都公主府邸;另有满朝文武有功者依次调配,有过者从轻发落,开启全新的子桑政朝。
睿为帝后,改元‘乾治’,奉子桑聿为太上皇帝。延史评其功过,奉天命延定宗。
——
乾治元年冬。
京都以北安泰镇。
飘着雪的城里街道上,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正踏雪行走。抬眼看了看这阴沉沉的天气,不禁诗上心头,念了一句:银装飞檐枝头挂,素裹酒幡少年来。过后,又淡笑着摇摇头,似乎是为自己这个行为发笑,慢条斯理地在这路上远去了。
顺着城中大街往左,拐进民宅较多的几条街巷,首当映入眼帘的,是路两边的高大槐树。那人迎着雪花倒是不急不躁,似乎这样的天气见多了不必慌张;一直这样慢悠悠地拐了好些地方,走了一两里路,方在一处小商铺停下了脚,进了门去。
“少主可回来了,外间雪大。”
屋子里的人见她回来,便忙着帮她拿过衣服和披风,收拾着斗笠请她进去。里边的小阁里,此时早已温热了炕,一阵暖意;旁边一个泥土胚搭建起来的炉子正烧着火,热着一些陈年的酒酿,散发出层层酒香。
那女子看着屋子里的画面发愣,缓了一会儿才淡声问了一句底下人:“夫人去哪了?”
“夫人适才到后院去了,说是今日雪大,想瞧瞧那只小鹿情况如何。”
“下去吧。”
“是,少主。”
这女子便盘腿在炕上坐下,熟练地摆放着小木桌上的酒杯茶碗,又探身取了木炭往炉子里加。安静了一会儿,这人有点闲着无聊,就用那棍子支起了身边窗户。
窗户一开,一阵雪花飘来。
“夫人你不用太过担心,不会有事的。”
“这般天气,加上它的伤口久久未曾痊愈,望它眼神,实在是让人心疼。”
窗户缝隙里这人一直看着外面小院里的对话,饶有趣味地不做声。那么多年,冉儿疼惜生灵的性子真是一点都不变、这样也好,日后我还可以用多年的时间来偿还过往的血债,苦中作乐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
窗户突然被人又敞开了一些,还在愣神的子桑聿只得看着她讪笑,“刚才进的屋,见你在照看小鹿,也就没有打扰。进屋里来吧,外边天冷,莫染了风寒才好。”
子桑聿,柏倾冉。
自八月于京都皇城退位,子桑聿便和柏倾冉秘密离开了皇城。底下人里除了知道子桑聿底细的,其他一律散了,包括那侍奉柏倾冉多年的婢女蓝儿。跟随着来到安泰镇的主要是原暗卫的各暗卫长,皆是感情较深的数人,余下的仍旧留在京都护着睿儿和楠儿。
这是安泰镇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米铺,是自己人办的。子桑聿放心不下睿儿刚接手江山,所以盘算着留在此处一段时间。本来也有百姓疑惑,这儿怎么多了两位天仙一样的人物?但又因子桑聿换回女儿扮相,故从来没有人猜得到这是当今太上皇,他们的传奇皇帝子桑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