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采桑操着一口丝毫不流利的中原话,站在三步开外看着谢琤。
“这里是哪里?”谢琤艰难地开口,嗓子发出的声音怪异的很,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采桑会的中原话并不多,她歪着头想了会,用自己会的词语向谢琤解释了一下大致情况。
“这里是剑南道姚州辖下郭县附近的一个苗寨,你被人带来了这里。你身上被带你来的人下了药,因为我阿妹看你这样太可怜,求我来救你。”
然后她再三强调:“如果不是峇贝求我,我才不会管你们中原人的事情。”
“谢谢。”沉默了一会,谢琤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确定体内真气还在后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向眼前的两个女子道谢。
“看你也不像坏人,那我就再帮你一把。”采桑取出一片树叶含在唇边,吹出诡异的乐曲。
随着声音的波动,谢琤的皮肤下出现一道黑色的暗影,如同在土里的蚯蚓,在乐声的指引下逡巡在血肉当中,随时会破体而出。采桑的目的可不是要谢琤的小命,她指挥着那只蛊虫,从入口处爬了出来,沿着皮肤蠕动,最后停在了谢琤的手心处。她看着谢琤毫不动容的表情,心里浮现些许佩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爬出一只蛊还这么镇定的中原人,的确是不多见。
“你的情人,”她想了想,还是这么称呼凤齐,“很爱护你的身体,让你失去意识的药,并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可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那种药效非常短暂,需要每隔几天就让你服下一次。你保护好这只蛊虫,它能够帮助你。它,不能在你体内,若是替你诊脉,便会被发现。”
谢琤点了点头,然后坐起身,长发从枕头上撩开,披在赤裸的背上。盖着身体的薄毯从身上跌开,露出满是痕迹的胸膛。
峇贝轻轻吸了一口气,害羞地低下头。倒是采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裸露出来的肉体,丝毫不觉得害羞。
谢琤在峇贝的反应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手拉起毯子,盖住那些痕迹:“失礼了。”
采桑打量完之后突然大发好心,虽然明知道以谢琤的一身武艺来说用不着,也仍旧开口问道:“需不需要我带你离开这里?”
“多谢姑娘,谢某尚有事待办,只想请你再帮我个忙,”他背着阳光,面无表情,“请姑娘借用圣教的人脉帮我联系一个人,自有报酬。”
商量完事情,眼看时间不多,采桑拉着峇贝便准备离开。站在门口正欲关门之时,她忽然回头看了眼躺回去的谢琤,留下一句忠告:“如果他喂你血食,不要拒绝。”
她并没有解释原因便走了,留下谢琤,睁着眼睛看着房顶,不知在想什么。
“阿姐,你们在说什么。”走远了峇贝才拉着采桑的手小声询问。
“啧,”采桑摸了摸袖子里的灵蛇,不耐烦地回答,“中原人的心思,真是让人觉得复杂,个个都是不要命了吧。”
峇贝不懂,缠着采桑一定要问个明白。
采桑难得一次拒绝峇贝的请求,死死咬定不肯开口说清楚。因为她知道,若是说出来,峇贝恐怕只会更担心更难受。可是这个哈宝哪里知道,就算她为那个男人再担心再难受,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血肉灌溉。
这么邪门的偏方都能找出来,当真不能小瞧了那些中原人啊。这方子本是圣教流传出去的法子,所需多是苗药,难怪那个人不远千里从中原将人带来这里。
世间补药,补血补气的多,但若是伤及身体本来精元,便是花上十年,二十年,也难以补回的憾事。更何况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补药,都含着几分毒性。
血肉灌溉的初衷,便是将自己的血肉做成最顶级的养分,滤去药中一切残毒,用以灌溉另一具身体的根本精元,本来就是以血补血,以命填命的偏方。那简直是赤裸裸的用一个人的身体精元去填补另一个人,哪怕是在五圣教,若不是自我惩罚与放逐,肯这样牺牲自己的人也不多。何况这方子需要的各种灵药,珍贵稀少,炼制起来也颇为困难,又不能用于救急回生。与其走这种歪路,倒不如平常好好调理身体。
采桑身为医者,真不能明白凤齐为何会选择这种再亏本不过的方式。可是她最后还是没有告诉谢琤这事,凤齐做都做了,何必浪费他这番决心呢,毕竟这药效不可逆转,残毒留在体内,永不能消。
“峇贝,别和这群中原人扯上关系。”她牵着少女的手,认真地告诫迷茫的少女,“都是一群疯子。我们是正常人,压根就不能明白他们的想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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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自己计算了一下,包括这半章4章左右就可以完结啦=W=
撒花庆祝完结,顺便庆祝一下道长醒来~~~~
第58章 下
谢琤躺在床上,门窗紧闭。他不得不去回忆,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纷乱嘈杂又破碎不堪的画面就像笼罩在湖面的雾气,明明就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谢琤觉得他的头疼得厉害,大概是因为自从他学剑有成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迷茫。
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隐约记得一些片段,无法拼凑起具体的回忆。而那个五毒教女子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他非常在意。
阿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谢琤伸手,用指腹贴在自己锁骨上那枚吻痕处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完好,阿齐也并不是耽于肉欲之人,他千里迢迢将自己从昆仑带至这里,必然是有其他原因。以谢琤的性子,直接开口问是最习惯的方式,可是他知道,这次用问的,恐怕无法从凤齐口中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既然问不出,那就去倾听好了。倾听他的心声,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了主意,谢琤安定下来,原本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稳。他阖上双眼,等着凤齐归来。
凤齐回来得比平常要早一些,他按照平常惯例收拾了会药篓里的草药,再去灶台处将晚膳饭菜烧好之后上了楼梯。今天的收获并不丰富,没有采集到急需的药草,但凤齐真心喜爱医术,倒是发现好些少见的药草,他随手摘了回来,方便自己日后研究。
推开门的时候,他的心忽得漏跳一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凤齐慢慢地走到床边。
“我回来了。”愉悦地吐出这句,凤齐伸手托住谢琤的后颈,将他下颌顶起,双唇贴上他的脸颊,轻声召唤,“快醒醒。”
他安心地,期盼地看着谢琤睁开双眼,等着那沉静黑寂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他享受着片刻的宁馨与美好,只因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刻。
谢琤本就清醒,顺势睁眼,仔细地看着凤齐,看着他萎顿的气色,青黑的眼圈。凤齐这样的不爱惜自己身躯,谢琤觉得很不高兴。如果他的退却和忍让,换来的是凤齐的越见消瘦,那他何必退让。
知道自己不用开口说话,谢琤任由凤齐替他穿上衣物。
半蹲着替他穿上草鞋的凤齐并没有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何等焦虑。他将谢琤拉到桌边坐下,摸着谢琤的散发自言自语:“我先替你梳头,然后再将饭菜盛上来。今天采了一些芭蕉心,你还没有尝过这道苗家菜吧。这可是他们婚宴上必备的一道吉祥菜,寓意着芭蕉永远一条心。”
天色已暗,他燃起桌上的蜡烛,借着烛光,将那半长的头发,绾了一个松松的发髻。还能为身边这个人,梳几次发,穿几次衣?凤齐珍惜这样的短暂时光,一如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愿意化作春泥,只为让这株名为谢琤的大树能够参天,让自己能够卸下一身情债。
此生不相欠,来世不相见。
收起短篦,吹熄烛火。自从上次谢琤不小心烫伤之后,凤齐便留意起所有会伤到他的事物。环顾一周,确认不会发生意外,他才起身,去楼下准备饭菜。
谢琤看着凤齐走出门外的身影,就像扛着千钧担,那沉重的步伐如同踏在自己心房之上。
凤齐做的几道都是家常小菜,算不上什么盛宴,却很精致用心。
夹着菜肴的竹箸送到嘴边,谢琤不得不继续扮演那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配合凤齐将饭菜吃完。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父母被当地的恶霸打死,家里的田地房屋都被占了,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有家不能归,流落街头,每天都饿得吃不饱肚子。有一天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从镇上大户人家的狗洞里爬了进去。他不敢乱跑,眼巴巴地看着那家下人给院子里的一条黑色大狗倒了一盆饭菜,里面甚至还有好几块带肉的骨头。
趁着没有人,那条油光发亮的黑狗被栓在柱子上,他偷偷爬过去,抓了几把饭菜往自己嘴里塞。护院犬见食物被夺,吠得厉害,跳起来就要咬他。他吓得又抓了一把饭,连滚带爬地又往狗洞外面钻。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那家的下人解开栓狗的铁链,故意纵狗追咬。谢琤那时候因为长期挨饿,腿短人小,根本跑不快,没跑多远就在小树林里被恶犬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