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讪笑了一下,“那新生到底是什么?”
“黑王,殿下会复活,他是最后的一战之力。”叶淑慢慢说:“我们醒过来如果没被杀掉,那我们就毁灭这个世界,连渣都不会给神剩下一点点,但如果我们被杀掉了,那说明杀掉我们的一定是王。”她吐了个烟圈,“所以我在想,到底是你,还是他,谁会杀了我。”
“其实我们……都比较希望你能活下去。”路明非摊了摊手。
“希望也只是希望,其实你知道是不可能的。”叶淑从她的Prada黑色杀手包里拿出那个化妆袋,“有啥想问的吗,没啥就等我一下呗。”她走向洗手间那面大镜子前的洗手池。
“其实我知道,路会长你是黑王,虽然有点不相信,但这世界上突如其来的我不相信的东西太多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不是楚师兄,不然我的白月光一下破灭了,但我对他……我恨不起来。”叶淑开了水,等着它变热,她拿出化妆棉,又拿出分装的卸妆油,慢慢的倒在那些正面粉色反面白色的小绵片上,一圈圈的滴出来的卸妆油把棉片浸湿。路明非和楚子航站在她身后的门框边,整个酒吧空荡荡的,两人都把手机调了静音。路明非曾经听过的那首《Demons》不再播了,而是换上了一首《Say Something》。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I\'ll be the one if you want me to.”
“Anywhere I would\'ve followed you.”
不打算挽留我吗,我正踏上和你分别的道路。尽管你一招手,我就会回头,尽管我一直追随在你左右。
“我们轮回一族其实没有见过你,但你和我们一样,也在无尽的轮回。我对你就不用敬语了,反正见也没见过,我们只是残次品。”叶淑慢慢的把脸上的妆擦掉,然后抹上洗面奶,动作就像流水线上一天无数次重复一个步骤的工人一样熟练、流利。
“轮回和钥匙,都是被一根骨头创造出来的,和毁灭、新生不一样,他们是一人一根,我们是两人一根。我猜你都不记得了,就随便说说,好歹也让你知道你的刀下亡魂何名何姓。”她用洗脸巾轻柔的抹掉脸上的水渍。
路明非盘算着那剩下的四对龙骨,按照这么算,真的还剩下一根什么用都没有,当然也不知所踪。
“我确实不知道。”路明非柔和的说,他看着迷乱的光打在叶淑的后背,叶淑正在慢慢的给自己涂护肤品,一层一层,挺多瓶瓶罐罐的。
“这么宏大的背景最终还是要降临在一世一世都是普通人的存在身上,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点出路,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这么光鲜亮丽的背景,却没想到轻而易举永远只属于有钱人,轻而易举的能查出我究竟多么低贱,你们很开心?”她的眼圈有点红。“不管我有多少辈子,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活在何时才会想在何时,但我活的很不好,我怕疼又不敢死,我就是虚荣爱做梦,一只脚踏进去另一只脚也难迈出来,我做不到回头。其实你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就在哪里了,我无法安慰自己我能得到平等的友谊,我不得不承认真正的交流只能发生在相同阶级间,我难接受,但能怎么办。”
路明非一步上前想拍拍她的肩膀,但又收回了手,他当然明白那种感觉,无数次把自己能够得到,得到了应该会庆幸的感情、事物、机会推开,最终只能选择最下等的办法。因为他们是一类人,不甘低贱却又害怕拥有。
“你好好活着吧,什么狗屁的神我来想办法,我朋友开了个酒吧,你要不要去当调酒师或者前台小妹,在云南景区那片,可美了。”路明非最后说。
“我不去。”叶淑回过头,“我恨死你了,可你还是得活着,我就是被赋予了这个使命,我活着就是为了死的,谁知道这辈子不好下辈子会不会还不好,没人能给我做出任何保证,而且在社会上的地位早就有人能代替我了。”
“其实……”路明非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垃圾,我废物,所以我妈又生了一个,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叶淑笑了一下,“你没觉得我都能当那个小/逼/崽/子的妈了吗,这种年龄差。一个新生命,被赋予的教育是摒弃了从我身上总结出来的错误得出的精品,投入的钱是我的几倍几倍,获得的机会——他和我站在的不是一个起点。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我迫切的想逃离那个小城市,那个前脚跟碰着后脚跟,在一个厂区里大家都认识,你出点什么事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杂谈,你的痛苦变作别人一声笑料。最可怕的不是你不了解自己,而是完全从别人眼中了解自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虚荣的要死。但我又不知道哪来的清高,一直觉得合群是堕落的开始。”她走过来和路明非比肩,穿着高跟鞋也比路明非矮了不少。“市井小民的事情罢了,和宏伟的人类社会是否存亡扯不上关系,但这就是我们的每一生,很简单,很崩溃。我塑造出我如今这个形象太不容易了,我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的真相,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骗自己骗得太久了,跟每个人都说一遍,在我心里就又说一遍,说得多了,我都觉得是真的了。我有时候都在想,我要不要写个备忘录,把我骗了某某某什么东西都记下来,免得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到底骗了什么。”
路明非抬头,心里苦笑了一下,心想我爸妈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人呢,见又没见过,和你差不太多了,当然还是你惨一点,我懂你。
但他没说出来,他只是沉默,他知道人在崩溃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我懂”“我也有这种感受”,因为那份悲伤无论怎么模仿,其实都无可替代。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他最后只问出了这一句,很无关紧要。
“因为这是地铁的倒数第二站,我下车后车上还有人乘着它前往最后一站,而不是我看着灯灭了,片刻间所有影子都会走空,它带着冷风向回开。”叶淑慢慢说,灯打在她脸上,有点黑暗,看不清五官。
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她收整着那些小了的旧了的衣服,投入衣物捐赠箱,又把能寄走的漫画、小说都寄给以前上学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她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把一些室友没收走的东西清理干净,拖地扫地,刷了撮箕和垃圾桶,把海报一张张的揭下来。最后她拿出一个行李箱,把留下来房东也不会要的东西都装进去。自始至终除了物件挪动的声音,没有一点点响动,屋外是雪白的。
空调不再吹了,其实女孩平时都不开空调的,因为电费太贵了。但这次是因为电卡里的钱用完了。她好像觉得太过寂静,点开了每日推荐里的一首歌,跟着哼起来,其实她也没听过,哼的有点不在调子上。
我以为我总能留下很多东西吧,最后清了清,就装了这一个箱子,没有了。
她最后坐在已经被清空了的床上,看着那枚戒指。
觉醒的瞬间是什么感觉?
那会像一个断层,让你精明至今的所有循规蹈矩全都不辞而别,让你深思熟虑到此的所有规划都一闪而过,你会重新开始,但你的所有悲伤想法,再也没人听见。
叶淑拿了一杯酒递给楚子航,又拿了一杯给自己,她在杯子朝向自己的一端轻轻地吻了一下,没有涂口红的嘴唇显得太过苍白。她伸手跟楚子航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喜欢你,但这跟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还是要说出来,老周他妈的太怂了,怂死了,我总要带着我这份替她说。”她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行了一个骑士把手放在心脏的鞠躬礼。
楚子航闭了一下眼,平静的将酒一饮而尽。他知道感情的产生如果不是处在双方,那只能是一种难以忘却的悲痛,时时割着心。
“我很开心,谢谢你。”楚子航说。
“我也很开心,因为你终于懂得理解别人,懂得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了,有感情了,你根本没见过我,都会对我表达一点点……虽然起因不是我,我……还是有点难过。”叶淑眨了眨眼睛憋回泪水,不知道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的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初吻真的还在。”
她像一个真正的骑士那样飞速划过楚子航身侧,擦身的瞬间拔出楚子航别再腰间一侧的昆古尼尔,撕掉自己过长的裙摆,一下甩到半空,干练的像是女武神披上战衣。
楚子航右手反手将天丛云挡在身前,没有出鞘,因为剑鞘还有漏在外面的刃,所以他把锐利面对着自己,把钝面对着叶淑。叶淑将双手放在剑柄,举齐肩部,放在右肩平齐的地方握紧,不知道对谁敬了一个实战的礼。昆古尼尔非常重,但锐利的可以当做剑用,叶淑一个侧身直刺向一边的路明非,路明非一把拉住吊在半空的吊灯,引体向上般的闪开。她没有一颗停歇,一个侧手翻把刀掷了出去,路明非拿出短刀挡开,刀落下的瞬间叶淑侧翻的脚尖刚好踢到刀柄,把刀高高的踢起,自己踩着台子跃了起来,抓住刀柄挽着剑花杀向路明非。她的路数是用来杀人的,和比赛中的重剑、花剑、佩剑,都不一样,没有防范的人会在她一击中被置于死地,招招带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