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男颔首:“是,师父!”
……
“慕昀兄。”
去龙渊的路上,察觉自己的衣袖被身边的人扯了扯,方思明偏过头问道:“怎么?”
沈逍遥掩着唇,小声道:“你刚刚有没有发现枯梅大师的左手有些不对劲?”
他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了,不过碍于刚刚枯梅大师本人在场,不好轻易问出口。
“哼!连这点小事都不知,还敢上华山拜师?也不怕教人笑掉大牙!”
出言讽刺的,自然是被沈逍遥戏弄过一番的贾家大少爷。贾富贵从小痴迷戏本里“仗剑走天涯”的故事,自然也对江湖之事颇有了解。
话说当年青海“冷面罗刹”送来战书,枯梅的师父饮雨大师练功不巧走火入魔,事关华山成败存亡,枯梅只好代师出战。
枯梅知自己绝非是冷面罗刹敌手,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罗刹同归于尽。冷面罗刹当然也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就让枯梅出题决战。
谁知枯梅大师竟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从容将手探入油中,笑道:“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山就认败服输。”
冷面罗刹见状顿时大惊失色,从此足迹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大师的左手,也因此被烧成了焦骨。
而这也是“枯梅”二字的由来。
贾富贵说完,还冲沈逍遥施了一个得意扬扬的眼色。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看得沈逍遥后脊一麻,淌水离他远了些。
正走着,脚下却觉得一阵飘忽,像是踩在了云上。沈逍遥勉强站定,甩了甩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怎么回事……”
风无涯:“你们可记住,剑之道,寒彻;握剑之人,炽热。唯有炽热之人,才可御极寒之剑!”
“谨记风师兄教诲!”
风无涯:“且好生洗着,我去鸣剑堂叫你们谷师姐将衣裳拿来。”
“谢师兄!”
龙渊池里的水极冷,相比之下,沈逍遥还是觉得窝在雪里暖和得多。奈何时候还不到,只得继续咬紧牙关,抱着臂浑身战栗。耳畔嗡鸣不止,他甚至没有听清风无涯在说什么!
方思明就不一样了,之前多少学过其他门派的武功,有点底子在身,至少不会在水里冷得发抖。
他从小被朱文圭当作杀手养大,察觉背后有人接近,方思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池里掠起,回身正欲出手,发现竟是沈逍遥,又连忙撤下了掌上的力。
“唔……”
尽管如此,沈逍遥还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方思明奇怪,视线下移,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那人身上的冻疮。
沈逍遥浑身软绵绵的,方思明感觉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却也不想管他。既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方思明索性收手。谁想沈逍遥一时没了支撑,竟直直倒在了他身上!
“你……”
即使伤口疼得要命,沈逍遥还是从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对方思明道:“不准抱是吧?慕昀兄我知道的,但是你现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说真的,我有点头疼……”
沈逍遥把话一说,方思明果真就不再动了,任他趴在自己身上,乖觉得像只兔子。不过两人如此亲密的贴在一起,若叫旁人看见,怕还是不免觉得奇怪。不过好在他们处在池子的角落里,隐蔽得很,倒也没什么人注意。
之后沈逍遥好像睡着了似的,无力地趴在方思明的背后。不知过了多久,方思明觉得贴在自己背后那人的身子仿佛是愈来愈热,不像是身在龙渊,倒像是进了蒸笼。
方思明偏过头,沈逍遥一头发都湿漉漉的,正滴着水。脸色煞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明明体温这么高,身子竟还在由于寒冷而忍不住地发颤。
多半是在发烧。
不知怎的,方思明脑子里忽然闪过方才云娆穿着他斗篷时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真是麻烦。”他架起沈逍遥此时棉花一样无骨软塌的身子,将人背上了岸。
……
沈逍遥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一身汗水浸透里衣,贴在身上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等等,里衣?
自己一身破麻布衫,哪儿来的里衣?
沈逍遥低头一看,惊诧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周围的陈设也让他极为陌生,他并不知道,这里是华山的鸣剑堂。
“谁!”听见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沈逍遥心生警觉。
“我。”
“慕昀兄?”虽然周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方思明的声音沈逍遥还是辨得出的,“你怎么来了?这是哪?”
方思明点燃桌上的烛台,只道:“你发烧了。”
沈逍遥诧异道:“怎么会?我好多年都没生过病了!”
屁话!
他身上半点内力也没有,衣不蔽体地在华山待了将近一天,还下龙渊洗浴。又不是铜皮铁骨,不生病才怪!
方思明默不作声,端着烛台走了过去。
火光微明,照亮了二人的脸。
不得不说,果然是人靠衣装。沈逍遥洗净了身子,换件正经的衣裳,除了人还是骨嶙嶙的,倒也有那么点翩翩公子的模样。
方思明将烛台置于床头,而后坐到他面前。沈逍遥正不解其意的时候,方思明竟是抬手捏住他肩上的布料,往下一拉――
!!!!
沈逍遥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裸着半个肩膀,裹着被褥,毛虫一般扭动着身子,迅速往后床脚缩去,惊恐万状道:“慕昀兄!你想干什么?!”
方思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来。”他尚没想要做什么,他就这等反应。凭什么他抱他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
“不不不不……”沈逍遥一颗脑袋摇得个跟拨浪鼓似的,“慕昀兄,今天太晚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咱们明早再说行不行?”
“过来。”方思明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沈逍遥见他一副欲怒不怒的模样,终归是不想惹方思明生气,重新凑上了前。
方思明见状“啧”了一声,直接了当地将人身上那床被子扒了下来,利落地将沈逍遥上身的衣物除下。
华山之巅,就连室内都是冷的。沈逍遥又刚出过汗,此刻是忍不住在凉薄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只见方思明从袖中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打开一看,竟是凝固的白色脂膏。方思明指腹沾了点药,往沈逍遥身上冻伤的地方轻轻涂抹。
“嘶……”沈逍遥倒抽了一口凉气。
方思明顿住手上的动作:“疼?”
“没。”
方思明闻言这才低下头,继续为他抹伤。只是之后,一向话多沈逍遥莫名安静了许多,方思明只当他是痛了,没什么说话的心思。难得跟他待在一起能得到清净,对方思明来说,终归也没什么不好。
“慕昀兄。”
直到方思明要走时,沈逍遥才出声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方思明回头。
沈逍遥没有看他,半张脸都掩在阴影里,语气不明:“你还是……别对我太好的好……”
“我不过是谢你今日在华山山门前帮我出头。明日还要早起练功,你好生歇着吧。”
方思明说罢,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门。
☆、训剑
武林中各门各派的弟子,照理说都是在卯时晨起继而进行一天的课业。鉴于华山寒冷,故而课业时间被推迟到了辰时,然而在沈逍遥看来,就算推迟到午时,照样没什么用。
华山长寒,就算雪息天晴,天边那轮乌金也一样是形同虚设,松梢上凝得冰碴一年四季就不曾融过。
论剑场下多数弟子都在冷得发抖,台上只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那人眉目硬朗,华山衣冠,负手执着一把木剑,道:“诸位师弟师妹好,我是你们师兄,名唤苗剑。我受高亚男师姐所托,来探探你们的身手。所以今日课业的题目就是――执木剑与我对战。不过,记得点到为止。以上,我说得可明白?”
“明白!”
苗剑: “那好!现在排好队,一个一个上!”
“是!”
……
果然新生的雏鸟儿就是比不得已会展翅的雄鹫,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已然败了数十个人下阵。
当第二十八个人飞出擂台时,沈逍遥将下巴抵在方思明的肩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擂道:“慕昀兄,快到你了,这苗师兄好厉害!你有把握赢他吗?”
可能是习惯了沈逍遥时不时地熊抱虎扑,此刻被沈逍遥环着腰取暖,方思明竟然一丝情绪也未触动。只漠然道:“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
沈逍遥指着自己,笑道:“我?我怎么啦?”
方思明看了他一眼,大病初愈,沈逍遥的唇容看着总算恢复了血色,然而气色还算不得太好。
方思明:“若撑不住,就一边歇着。”
沈逍遥狐疑: “慕昀兄,你关心我?”
“没有。”
听方思明这么说,沈逍遥识趣地闭了嘴。这些年里,沈逍遥没学会什么别的本事,倒最是会察言观色。经过一天的相处,大致也摸清了方思明的脾气。
他发现,有些事,是不能一针见血地同方思明讲的。所以,还是心照不宣的好,没必要咬着不放。否则,说不定会引起某人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