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叫骂,那人果然停驻了脚步。就在这时,一团通红的烛火于半空渐明,映出一张清俊的脸来。
“别怕。”沈逍遥安抚她,“我是来救你的。”
女人的神色流露出明显的迟疑:“救、救我?”
沈逍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将女人鬓角间一缕凌乱的墨发别向她的耳后,肯定地答道:“是,我是来救你的。”
“所以不要害怕。”
女人瞪圆了一双杏眼,发颤地盯了沈逍遥半晌,见他果然没有什么动作,才渐放下戒备。忽然,她猛地伸手攥紧沈逍遥臂上的布料,近乎崩溃地哭嚷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我是冤枉的――这些人,这些人要喂我吃虫子!我不要――我不要!!公子救我!”
“我知道了,你先冷静一下。”沈逍遥道,“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慢慢说。放心,这些人暂时还不会醒。”
他低沉的嗓音好像一颗定心丸,见沈逍遥一脸的不慌不忙,女人便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她点点头:“公子你请说。”
沈逍遥道:“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道:“我本有一副琅轩玉打磨的首饰,哪知前不久遭贼人偷去,便前来官府报案追凶。向那衙府里的大人陈情的时候,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此处了。”
琅轩玉打磨的首饰?
此案从头至尾都同琅轩玉有关,想来定是有什么蹊跷。沈逍遥摸摸下巴,又问:“姑娘可知近日新下狱的一个男子?”他拿手在半空中比了比,“大致这么高。手执折扇,是副白衣卓绝,风度翩翩的模样。”
“公子说那个俏人儿?”女人指指西边:“他好似被关在那儿了,公子且去瞧瞧吧。”
沈逍遥颔首:“多谢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在下尚有事情要办,就请姑娘先行离开吧。”沈逍遥将烛盏留给了女子,取走狱卒腰佩的钥匙,独自摸黑,寻到了关押楚留香的牢房。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当真担待得起倜傥二字,即使被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也还是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非凡的风度,甚至还有心思打趣:
“逍遥可让楚某等得好苦。”
沈逍遥笑道:“少时不见,香帅何至于。”
“少时?你可不见了两日!”楚留香拿收起的折扇敲了敲沈逍遥的肩膀。
两日?!
不论如何沈逍遥都不相信,他怎么会整整昏迷两日?
方思明究竟给他用了多少分量的药?
这到底是为什么?!
“香帅,我……”
沈逍遥正想对此说点什么,楚留香却用手止住他的唇,岔开话题道:“行了,咱们先不说这个。讲重点,你方才在狱里都打探到了什么?”
沈逍遥闻言只得先将与方思明的事放在一边,把方才从那女子那处得知的消息一一与楚留香说明。
楚留香听罢,若有所思一阵:“美玉……虫子……犯人……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这幕后之人的用心当真可怕!”
“什么意思?”沈逍遥尚不能解。
楚留香道:“有人利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牢,用吞金虫制造了大批令人胆寒的怪物!”
“怪物?”
沈逍遥正欲继续追问,孰知身后就穿来阵阵低哑的嘶叫与沉重的呼气声。
“什么人?”
“公子小心――”
☆、案结
变故突生,沈逍遥甚至还没来得及防备,转身就见那女子替自己挡下一击,顺势倒下,沈逍遥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先走的吗!回来做甚!”
“公子……我无碍的……只是你救了我……这份恩,我无论如何都要报……”
女子后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渗出一层鲜血,疼痛难忍之际,连站稳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她颤栗着腿,双手扶住沈逍遥的臂弯,勉强支持着开口:“公……公子……他们……他们都是吃过那虫子才变成这样的……”
虫子?
原来,这些金虫名唤吞金虫,产自东海,以琅轩玉为食。人若是被其蛰咬或误食虫卵,就会变得凶残无比,嗜血成性。
不知这幕后究竟是谁,竟对人下如此毒手。
“都是可怜之人……公子仁义……也请公子救、救……他们……”
女子话音刚落,竟直直栽进了沈逍遥的怀里,激得沈逍遥浑身一个震悚。楚留香见状赶紧两步上前,把她的脉搏。
沈逍遥僵硬着身体,不敢乱动:“香帅,她……?”
楚留香收回手,摇头道:“无妨。就是气亏体虚,晕过去了而已。”
而后两人将女子抬置在铺陈在地的稻草上。也难怪她,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身心都受尽了折磨,现下还负了伤,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而周围聚拢的那一众吞食过虫子的犯人,想是闻见了那女子身上的血腥气,个个面露凶光,眸色也愈发猩红,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蓄势待发的野兽。
有几个出其不意地扑上前,沈逍遥迅速躲过,用尚未出鞘的剑往那些犯人的腹部狠命一击,迫使其将肚里的虫吐了出来。
一连放倒数十人,沈逍遥的额上已渗出许多细密的汗,一口气尚未喘匀,却察觉身后有股肆意的剑气。
眼睛的余光瞥见一片光影,沈逍遥连忙闪身躲开,下意识地提剑便挡,两把长剑相撞,两人被震得皆是后退几步。
“狗贼!还我盆景!”
沈逍遥:“是你?”
“是我又怎样?”金灵芝横眉竖目,“我本只当你是个小偷,没想到还为劫狱打杀这些无辜之人!当真是无耻鼠辈!”
偷?
听见这话,沈逍遥霎时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陡然提高了音量:“我早不做那些破事!你少污蔑我!”
“还有,什么叫打杀无辜?你自己看,这些明明都是被吞金虫操纵的傀儡!”
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抽搐的犯人,透明的酸水与金色的虫尸,满地狼藉,无一不证明着沈逍遥所言非虚。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泼人脏水?堂堂金家,如此教养礼数!张口闭口狗贼鼠辈,也不怕遭人笑话?”
金灵芝一时哑口无言。
“逍遥!”还是楚留香出面充当和事佬,“对方怎么着也是个姑娘家。瞧瞧!被你吓着了不是?”
沈逍遥哼了哼声,没好气地道:“香帅的意思,倒是我不解风情了。”
“好啦!小友总得给楚某一个面子。”楚留香拍拍沈逍遥的肩膀,“事结之后,楚某带你去金陵最大的酒楼喝一杯怎样?咱们不醉不归?”
“香帅当真?”沈逍遥睁开一只眼睛。
楚留香笑道: “自然当真!”
之前在点香阁都未喝个尽兴,这路奔波劳碌,也总该祛祛风尘。
沈逍遥:“香帅,这可是你说得。”
楚留香记得六年前华山论剑初遇沈逍遥的时候,按理说来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瞧着却毫无生气,重疾缠身,满身疮痍。许是如今好了,才会岁及弱冠,还这样孩子气。
楚留香无奈笑道:“是,我说得。”
“三两好友,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真是一副良辰美景!不错不错!就是可惜……你们只怕没机会了!”
听见有人说话,几人瞬间提高警惕,循声望觅,一个男人自暗梯上缓缓步出,正用手仔细抹拭着刀上殷红的液体――
金灵芝愕然:“刀捕头?怎么是你?”
楚留香皱着眉,面色不善:“这些血……你竟然杀了他们?!”
刀镇恶笑:“有些秘密总不能让外人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与其放他们走,倒不如这样做,我才比较安全不是吗?”
沈逍遥:“刀镇恶!你号称除暴安良,背地里竟用无辜之人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勾当!你枉为人!”
“哈哈哈哈哈哈……”刀镇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无辜?他们哪个都不无辜!”他大声地控诉着,双目通红,愤懑地咬牙切齿,“我所谓的兄弟构陷我,出卖我!我的左邻右舍听到我妻子在火海里的哭喊却连报官也不敢!这是他们欠我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骇人的骚动。低沉嘶哑的闷吼声在封闭阴暗的地牢内回绝,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直逼而来,黑压压的一片。
金灵芝颤声道:“这,这些是……?”
楚留香:“是尸傀!”
这座囚牢已然成了饲养怪物的圈地!
刀镇恶自暴自弃地笑道:“事情败露,想来我已是脱不了干系,今日一死,有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帅作陪。我刀镇恶也算值了这一条命!”
“爹爹――”
是稚嫩的童音。
刀镇恶浑身一震,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在幻听。
刀镇恶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身,唇齿微张,吐露出两个沙哑的音节:“……正义?”
“爹爹!”
小小的正义怀里正抱着一把足以有他一人身长的捕快佩刀,蹒跚着向自己的父亲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