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蓝河有通天的本事,也仅仅能做到独善其身,做不到力挽狂澜。如果拼尽了二团的力量可以扭转败局,哪怕拼到一个人都不剩,蓝河也会毫不犹豫。可是他连战死沙场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屈辱窝火的撤退。
上海就这么丢了,这片少有的繁华之地,在自己逃跑的背后遭受日寇铁蹄的□□,被军队放弃,成为任人欺凌的弱者。
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办?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友怎么办?撤退的士兵想到了却又恨这时的无可奈何,而那些军政高官,却还有相当一部分打算着妥协求和。
家园将亡,山河破碎,国将不国。
这是超出身体伤痛千万倍的,对于一个军人的羞辱和伤害。
然而更加让人不堪回首的噩梦还在后面。
日军攻打上海的同时,由于周边防务不到位,距离上海仅仅三百多公里的南京也成为了日军的进攻目标。守军各自为战分散撤退,可是已经来不及再一次精心部署南京的守卫了。情势万分危急,在日军的猛烈攻势下南京几乎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八万国军据城坚守,却难以掩盖淞沪战场惨败之后的颓势。上面随即迁都重庆,并于十二月十一日向南京守军下达了撤退命令。
又是撤退。
但是窝火都来不及,因为镇守重要关口的高级将领,有的已经不告而逃,在跑路了。
没有胜利的希望可言,但军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胜利,如果没有胜算就保存实力不去拼吗?
那他们有什么资格接受平民的供给,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个国家之前,说着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
指挥失误,部署失误,战力差距,尚且还可以算是不可抗因素,但那些临阵脱逃的将领和接着战争大发横财的政府投机者,才是压垮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蓝河愤怒到只想派人追上去,把那些临阵脱逃的人一个一个拎回来亲手开枪送他们上路。奈何他所守卫的雨花台,现下正是最为吃紧的区域。除去从上海带回来的九百余人,教导总队的直属一团也和二团进行了合并。原先一团的团长在淞沪牺牲,蓝河成为了这支合并部队的指挥官,率领两千人在右翼策应防守。
很快,这边就撑不住了。日军的狂轰滥炸加上地面部队的重武器攻势,把阵地轰成了一片焦土。军官敢死队都已经派上去了两拨,舍生取义炸掉了日军的五门重炮和七个重机枪点,可是下一批接着就上来了,攻势基本没有被打断。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蓝河在计划一场反击。他发现,日军最前沿的攻击部队和后方营地的第二批后续部队是存在一定距离的,连天的炮火会影响人的视线,为他们提供一定的掩护,如果在前言部队进攻的时候佯装后撤,把这两批部队的距离拉大,就可以让左翼防守的友军趁乱切入,在这个距离之间布置炸药,等到守军反扑,前言部队回撤,炸药炸响日军阵脚避乱,趁此机会反击,或许会有效果。
无计可施的时候有办法就要尝试,何况蓝河这个计划尚且可行。通知左翼的友军之后,蓝河便亲率部队迎战,开始故意加大攻势,在佯装不敌,一直后退到防线边缘。
再退,就无路可退只能失守了。蓝河下令再次组织进攻,想把日军逼退到事先计划好的炸药线上。
对于兵力和战力悬殊的蓝河这一方,这一次的反击几乎耗尽全力。
就快成了!
蓝河顾不上管自己挂了多少彩,冲杀在第一线,整个部队杀红了眼,倒下了再上,努力推进到最后十米。
总算到了。
可是没有听到炸药爆炸的声音,相反,侧翼还出现了日军!
一瞬间大脑空白之后,蓝河明白了一个不接受也得接受的事实:左翼的部队,也已经秘密逃跑了,自己依然孤军奋战,没有了什么防线可言。
脑海中现出左翼部队指挥官的脸。
刘皓。
蓝河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信任别人。生死关头,有人选择明哲保身很正常,为什么他会单纯地坚信每个人都能战斗到最后?
“刘皓逃跑,陷入包围,危急!”
------一寸灰
雨花台的部队所剩无几,随着南京城一起陷落在战火硝烟之中。仅仅十二天,繁华的金陵首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军再一次放弃了数十万百姓的生命,仓皇撤退。
身边的战友拼死断后,城内的□□秘密行动人员接应到了伤重昏迷的蓝河。
几天后醒来,眼前萧瑟荒凉,再不是从前的故国山河。
“护送前往重庆,彼方接应事宜已安排妥当,望平安。”
-----君莫笑
“你的电讯能力很出色,也受过专业狙击训练,关键是还没有在重庆有明面上的职务,调查起来会安全一些。所以上面决定派你主要从事地下工作。”
“去哪儿?”
“南京。目前南京站已经重建,你回去担任二组行动组的组长,直接和南京站站长联系。”
“那……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日本陆军医院的医生,化名许博远,身份证明已经为你办好了。”
“好。”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南京。
屠杀已经结束,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
蓝河提着行李箱走下火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尚且残留着战争创痛的老旧车站,忽然有些惶恐,不想面对这座面目全非的城市。
虽然辗转来回,呆在南京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三年,可是这个地方记载了蓝河许许多多的转折和改变,比任何地方都记忆犹新。那些温暖的、或是痛苦的回忆,都是在这个城市诞生,酸甜苦辣兼备,某种程度上算是蓝河的家了。
然而近乡情怯,怯的背后不是游子归乡的欣喜,却是国破山河的悲恸。况且,这一次,就要做一个生活在黑暗和伪装里的人了,假的名字假的身份,双重人格。他再也不会是那个率真任性的学生,也不会是行事光明正大的人,而是一把黑暗中蛰伏的武器。
没有选择,却也是早已注定的选择。
前来接头的人,没想到是早蓝河一个月离开重庆的乔一帆。工作规定,乔一帆离开时蓝河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下明白了,他是被派回来做准备工作,重建南京站组织系统。
蓝河倒是少有地高兴了一阵,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故人。对于乔一帆,这些年的经历蓝河多多少少猜到,他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自己遇险时,反应最快的也是乔一帆,很显然他借助着暗处不为人知的力量。但是蓝河明白,这么多次冒险救自己的人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至于他到底什么来历,若是愿意自己知道,他自然会透露,若是不愿意蓝河也不会利用情报网调查身边的兄弟。
只要是同仇敌忾的人就好,秘密,谁没有呢?
但是乔一帆随后也带来了一个让蓝河有点扫兴的消息,南京站的副站长,由崔立担任。不过还好不是一个行动组的,崔立对于蓝河的第二行动组也只有名义上的领导权,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南京站和重庆的情报消息往来,行动上的事,还是站长说了算。
只要别添乱就好……蓝河给自己点心理安慰,算是接受了现在的局面。随后在日本陆军医院的入职程序很顺利,蓝河的介绍人是日本军方内日籍军统人员,地位还不低,人脉路子都还挺广,为蓝河拿到这样一个身份不算什么难事。医院人来人往,不乏日本军部和政府的高级官员,对于情报的获取以及日后可能会安排的暗杀等任务都很有利,蓝河大学时学过医科,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
蓝河的住处,就安排在医院附近的街道上,但电台为了安全安排在法租界,由二组的联络员和两名队员开着一家药房一同保护。乔一帆是蓝河的兼职助手,同时还是医院药品储存的工作人员之一,虽然不是主要负责人,但通过这个身份可以和药店取得联系,掩人耳目。
平时,行动一组、二组和三组都是各自为战不进行联络,除非接到大的任务,需要更多人手,才会统一行动。每个小组的任务和情报交接都直接和南京站的高层领导进行,确保大家各司其职,高效完成更多的任务。
此时,在蓝河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叶修和□□的南京地下组织也重新归来。
国家危难,党争被暂时搁置。南京的局势很复杂,情报系统又是刚刚重建,急需安全和稳固,因此,遇到极其困难、危险的任务,国共双方会有所合作,各取所需。
五月中旬的某一天晚上,第二小组的电台接到上面的指令:和□□上海地下党取得电报联系,共同完成窃取日军武汉会战军事部署信息的任务。
蓝河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乔一帆已经与叶修进行了秘密联系,第二行动组的人员名单,包括蓝河在内,叶修了如指掌。
所以毫不知情的他,拿到队员接受过来的□□发出的电报,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份电文无法翻译,上面提供的□□所用密码本译出来一堆不明所以的乱码,唯有结尾通讯人的代号是用了明码发过来的,这也是蓝河他们唯一看得懂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