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常这么回答:“天麒麟,就是我呀。”
少年说着,微笑着将世人对自己的形容重复了一遍。
“从天上降世而来的麒麟,拥有慈悲之心,浑身上下都可作为至宝,要是将天麒麟献祭给上天,那一片地区便会在将来都受到上天赐下的福祉,土地富饶风调雨顺。”
“啊,大概就是,如果一个极其平凡的人吃了我的心脏的话,马上就能成仙的程度吗?”
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哪怕是知道世人对自己趋之若鹜的情况,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被取血,迟早有一天是个怎样的下场,他却一点都不紧张,甚至连一丝逃离的意思都没有。
花鸟卷不希望翊常被人类杀死,也不希望他被人类瓜分,这个人的哪怕一丝血肉,只要想到会被他人夺取,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如果他愿意跟我进到画里去就好了。’花鸟卷不止一次这么想。
在画里,他可以满足翊常的一切需求,那里就是一个世界,他可以让翊常成为那个世界的王,人世的污秽烦琐统统不必理会。
但是他没有开过一次口,因为他知道翊常是不会答应的。
因为,因为翊常需要“爱”,他便是为此留在这里的,去寻求那个不断给自己留下伤口的,屋主的“爱”。
为什么呢,花鸟卷又再次询问。
“因为我想要啊。”翊常回答。“我要实现‘活着的价值’啊。”
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反而显得询问这个问题的花鸟卷可笑起来一般。
“‘活着的价值’,就是‘爱’和‘奉献’啊。”
他这么说着。
似乎没有什么错,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花鸟卷却弄不明白。
他只是,只是不想要翊常被困在这里,自由被剥夺,不要不断受伤而已。
但花鸟卷在翊常身边,经常是一副善解人意、温柔、不多语的形象,所以他也没有开口。
有一天,小屋的门,被除屋主以外的人推开了。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看上去就十分昂贵的衣服,一脸好奇的探头往屋子里看,然后跟坐在中央的翊常对上了视线。
花鸟卷看到那少年的眼神变了,他化作的鸟雀控制不住力道,利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啊,这种眼神,他见到过很多次,从那些愚蠢的人类身上,之前显现出身形被看到的时候,看到他的那些人,也是这种眼神。
此后,少年就经常来,来找翊常。
他是屋主的儿子,因为听闻父亲有一间装满珍宝的屋子,于是才偷偷过来看的,没想到发现了翊常。
少年迷上翊常了,花鸟卷能够理解,却不代表能够包容,他并非暴戾的妖怪,可每当见到少年,便感觉自身的妖力在沸腾。
‘啊,真是碍眼,真想让他消失。’花鸟卷想着。‘不好,这并不礼貌吧?’
可笑,妖怪,要对人类讲什么礼貌。
……原本这样,才是对的。
但是花鸟卷不像毁了自己在翊常面前的形象,那个塑造的起来的形象,是最为讨喜的。
少年每隔一段时间就鬼鬼祟祟的前来,甚至还想将翊常带出去,他觉得,翊常不过是个普通人,是不应该被关在这里的,可是,他又不敢让父亲知道自己偷偷前来的事情,也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
翊常对于少年倒是兴致缺缺,一直都是一种敷衍的态度,直到,少年对他说‘爱’。
只是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花鸟卷却看见,翊常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对待少年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你会爱我吗?”他看上去十分高兴的问道。
“会、我会、会啊!”少年结结巴巴的,然后兴高采烈道:“等我说服了父亲,就将你接出去,抬你做妾室!”
翊常并不在乎,他只是想要‘爱’而已。
花鸟卷明白了,他只是想要‘爱’而已,对象,谁都可以的。
在花鸟卷看来,少年迷恋于翊常,与人类被魅妖蛊惑,又或者是被妖怪靓丽的外表所欺骗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如果他心中,对翊常的这份感情,称作‘爱’的话,他可以给翊常很多很多的‘爱’,与之相比,那个少年的,不过是些廉价的次品。
次品,就连展示的价值都没有。
鸟雀站在窗台上歪了歪头,然后展翅跳落,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温文尔雅的青年。
然后,又一次前来的少年见了他,显然是大吃一惊,然后便是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
青年一头长发用发带扎起,月白的衣衫上有着金色的纹路,衣襟处是璀璨的花朵和鸟雀,那图案是那样的逼真,彷佛那朵花真的就开在了他的衣襟上。
“你好。”声音似流水般清澈,又彷佛带着一点缠绵。
少年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
“你喜欢我吗?”
少年拚命点头。
看,这么廉价的感情。
青年于是一笑,那笑容像是冬日初晴,春意融雪,又像是微风带下的落花。
然后他开口:“谢谢,但很遗憾,我们这就要说再见了。”
少年一愣,还未来得及将疑问说出口,便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
翊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原来的那间屋子里。
他坐起身,在看清周围的景色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微风徐徐,耳边可以听见鸟雀婉转的啼鸣和溪水流动的清澈声响,往远处望去则是群山峻岭,白雾将山的形状遮掩得有些模糊,似是不在人间。
对,这里,就彷佛是仙境一般。
翊常如今正坐在一个院子中的摇篮上,正有些愣神,耳边便传来了青年温润好听的声音。
“翊常?已经醒了的话就进来吧。”
翊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一间木屋。
应该是因为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感到疑惑吧,半响,青年推开门走了出来。
“翊常,你怎么了吗?”
翊常看着他,有一时还没有认出来。
因为花鸟卷大多都是幻化成鸟雀待在他的身边,人类的模样,只有初见的那一次。
见翊常一直看着自己,青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耳尖染上了些许嫣红,看起来更加好看了。
是的,好看,翊常不会其余的形容词了。
而唯一听别人讲过的诗句,用来形容眼前的青年却是再合适不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里是,哪里?”翊常问道。
“这里是幻境之内噢。”花鸟卷回道,然后走到翊常身边,一伸手,居然直接将少年抱了起来。
翊常也不挣扎,只是任由他动作。
花鸟卷一边将翊常抱进屋,一边又继续说道:“这里已经不是人世了,要说的话,要说的话,应该是那幅画的里面吧。”
他将翊常放在了床上,那上面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又轻柔的将翊常额边的发丝拨至耳后。
“在这里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是自由的,也不会再受伤,我会保护你。”
虽然严格来说,又像是被拘束在了这个世界里,但是自由这种东西,都是相对的。
“你知道我在追求什么吧?”翊常看他。
“是的,我知道。”花鸟卷笑道,低头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吻。
“我来饲养你吧,想要‘爱’的话,尽管来向我索取就好了。”
翊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笑出声。
“这其实,是逼迫吧,因为这里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
所以如果想要‘爱’,对象只有花鸟卷。
“你喜欢热闹的吗?”花鸟卷的声音依旧温柔,“那样的话,我可以变出来噢,要将这里变作人世那般也无不可。”
翊常突然伸手揽住了花鸟卷,将头靠在了他的颈脖上,感受到对方的躯体明显一僵。
“好呀。”翊常说,“你爱我的话,我也会爱你的。”
只是一句彷佛轻描淡写的话,却让花鸟卷的指尖颤抖,然后忍不住用力抱住了怀里的人。
“你有名字吗?”翊常问。
然后花鸟卷才想起,自己好像从未向他介绍过。
“世人称我为花鸟卷。”很简单,意思就是画着花鸟的画。
“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吗?”翊常又问。
花鸟卷一时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真名呀?”
“……我没有真名。”花鸟卷答。
如果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告知翊常,被掌握真名从而□□控之类也无怨无悔。
然后,翊常就给他取名了。
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幻”,是他的名字了,从他应声并从内心深处认同这个名字的时候,这就是他的真名了。
在之后的生活里,翊常表现得与之前在那间屋子里时没有什么两样。
花鸟卷对他百依百顺,把他当作这个世界唯一的主人,自己唯一的王。
花鸟卷觉得这实在是太幸福了,恨不得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