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缩了一下腿脚,狄俄才把视线转回来,阿克忒斯问他:“酒神,你在看什么?”
余光瞥到塞壬还是沉沉的低着头,狄俄心中更加烦躁,原本的醉酒已经醒了,他看着阿克忒斯,慢慢笑起来,“我在看你,看你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明白阿克忒斯问的是什么,但狄俄没回答,阿克忒斯不像普通的人类一样,他听到这句话没什么反应,似乎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敷衍,又看了看那个方向,但船身已经转过去了,而且越来越远,他识趣的没有再问什么。
让塞壬恢复意识的是不规律波动的大海,等她惊觉暴风雨要来到这片海域时,那艘船正在往她住的浅滩驶去。
阿克忒斯也察觉到大海猛然间的变化,他控制着方向,想请狄俄做些什么,他却只是站在甲板上俯视大海。
夜晚的海水可没有白天那么美丽,似乎是一张黑色的血盆大口,只望一眼,死亡的恐惧就能席卷人的心灵。狄俄看着海浪一层比一层高,他知道这是波塞冬在发怒。
不同寻常的死亡传入深海,波塞冬知道有别的神祗在他的海域造次,所以降下威力来警告他,狄俄哼了一声,并不打算理会。
祭出酒神杖,原本散落在地上的葡萄藤好像又活了过来,而且更加强大了,哪怕用刀也不能割断它们,葡萄藤紧紧缠绕着整艘船,快速覆在船身上,就像是给船加了一层钢铁防护,阿克忒斯一边惊叹着神迹,一边努力板正船行进的方向。狄俄双臂抱胸,虽然看起来他只是在沉思,但他的视线还在大海里搜查着什么。
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开始有些焦急,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现在的心情感到无比的愤怒。
那个女人耍了他,他竟然还要为她担心,而且她是海洋女神,难道还会被海水淹死吗?神情越来越阴沉,心里越来越烦躁,这几年里凡是他清醒的时候,愤怒的情绪就会一直缠绕着他,但像现在这么生气,只有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塞壬的时候。
正思考着,船突然猛地翻了一下,狄俄一时没注意,差点跌倒,阿克忒斯马上要掉出船外,狄俄连忙用葡萄藤把他拽住。一般情况下,波塞冬只会给在大海胡闹的神祗一个警告,但刚刚的那一下,绝对不是警告这么简单。
狄俄皱眉看着远方,波塞冬想惩罚他,可为什么?
肯定不是他杀人的缘故,要说杀人,波塞冬比他杀的多太多了。正想着,船舶更加激烈的摇晃起来,就算阿克忒斯的肉眼也能看见,周围的大海虽然也有波动,但绝对不算暴风雨的程度,只有他们的船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是飓风海浪环绕。
狄俄明白了波塞冬的意思,冷笑起来,这就是公开的挑衅了,正好,他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
扶着桅杆站起来,酒神杖开始放射出光芒,倏然,船舶摇晃的程度大大减轻。
塞壬双手贴着船底,有淡蓝的光从她手中延伸到船舶,看着蓝光消失,她慢慢退后,很快,风浪也停止了,好像刚刚可怕的暴风雨是做梦一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受到海洋女神祝福的船永远都不会沉没,远在海底深宫的波塞冬也感应到了这些,所以他撤去自己的力量,不再和酒神作对。
慢慢的,船停靠在海岸上,狄俄和阿克忒斯一起下了船,阿克忒斯站在酒神身边,一直安静的跟随着他,而酒神正看着浅浅的海湾思索。
塞壬躲在船后,等狄俄走了才露出身子,也望向他刚刚看的地方。
她的石洞。
☆、第43章
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塞壬突然急切起来,迅速摆动鱼尾,然后浴水而出,鱼尾慢慢变回人腿,她随随便便幻化出一件女人的衣服,连忙披上它,跟上远处的两个人。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上去,酒神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见他,但是……
她控制不住自己,虽然心里乱糟糟的,但身体比大脑要诚实的多,她想见他,想跟上去,即使这是自取其辱。
看着他身边的人,眉清目秀、安静沉稳,就和她曾经拜托珀尔打听的一样,酒神最喜欢这一类人在他身边,这类人能让他变得愉悦。所以塞壬把安普洛斯打造成了这个性格,如今的阿克忒斯也是这样。
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但她就是不想离开。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在灯火中明明灭灭,两个身影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塞壬自嘲的想,她一定是有自虐倾向。
跟着他们,逐渐进入这周围最热闹的集市,现在已经接近半夜,街上还是有很多人。塞壬隐去了自己的身体,酒神却大喇喇的走在街道上,不时有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女人向他招手,狄俄见怪不怪的和她们微笑,然后引来一阵阵的风骚娇嗔。
塞壬紧紧抿着唇,手里捏着裙子的一角,不一会儿裙子边就变得皱巴巴的,犹豫又犹豫,跺跺脚,塞壬还是跟了上去。
她和狄俄之间相差五间店面的距离,塞壬不敢靠的太近,她怕被发现。这个距离确实有些远,再加上塞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狄俄也感觉不到她就在附近。
阿克忒斯看酒神的脸色越来越差,再看他们停下的这个地方,一间还算干净的旅馆。他试探着问:“酒神,要进去吗?”
纯粹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敬畏之心,狄俄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再次打量了一遍阿克忒斯,他笑笑,“当然,已经很晚了,进去休息吧。”
看着酒神和水手消失在视野里,塞壬慌了,再看看这家店的招牌,她的脚步立刻急切起来,跑到旅馆门口,她却愣住。
这是在做什么?
如她所见,狄俄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不愉快,已经可以生活的很好了,他的身边也不缺人陪伴,这不是很好吗?她心中的愧疚也能减轻一些。
愣愣的看着前方,周围有形形□□的人经过,他们或低声私语,或朗声大笑,每个人都享受着夜的美好。万家灯火就在身边,女人羞答答的回答、男人挑逗的凝视,塞壬看着一对又一对情侣站在这个集市的各个地方,心酸的感觉又涌上来。
普通的人类最多只能活一百年,但他们的爱情可以跟随他们一生,即使生命终止,爱情也不会消散。身旁的人们都愿意沉溺在爱的海洋里,享受着这种甜蜜的痛苦。
她也曾有过爱情,只不过在还未萌芽的时候,就已经被她自己掐断了。
该离开了吧,塞壬心想。
但脚下似乎有千斤重,她怎么也转不了身,想象着狄俄和那个男人在同一个房间里,他们谈笑风生,狄俄会体贴的照顾他,温柔的对待他,就像曾经对自己那样。塞壬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轻轻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呼吸,企图能缓解心中的难过,但一点用也没有。
没有见到时的难过像是拿一把钝刀细细割她的心脏,痛,但还可以忍受;今天则好像钝刀突然发了狠,直直刺向她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还转了好几圈,痛的要死,内里已经血染肉烂,外表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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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忒斯和酒神一直沉默的坐在椅子上,酒神不说话,阿克忒斯也不说话。良久,酒神一直皱眉的神情变了一下,他快速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表情却变得失望。
再次回到阿克忒斯身边,他的情绪实在太容易被人知晓了,消沉颓然萦绕在他身上,金色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却挡不住他的心情。阿克忒斯看着这样的酒神,突然觉得心疼。
“她没过来吗?”
对上酒神诧异戒备的眼神,阿克忒斯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一路之后,他觉得似乎酒神也不只是残忍。
阿克忒斯笑笑,为自己解释着:“看你的样子,很像在等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刚刚好像在跟着我们。”
狄俄探寻着这个人类的眼神,良久,终于放下心来,世上只有一个塞壬,应该不会再有人装成人类来利用他了。想到这,狄俄讽刺的笑了一下,将视线对上阿克忒斯时,就隐去了这些情绪,“你不怕我吗?”
饶有兴味的问题,阿克忒斯坦然回答:“一开始有一些,现在不怕了。”
双手叠在桌子上,狄俄眯起眼睛,看上去有一丝危险,“为什么?”
阿克忒斯与他对视了几秒,才笑着回答:“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我害怕也没用。更何况你不会伤害我,我能看出来。”
这种幼稚的回答,多少女人都坚定的看着狄俄的眼睛,重复着同一个说法,“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然后他只会笑一下,在温柔的注视里处死这些人。怜香惜玉可不是他的风格,手下留情就更不是了。
可阿克忒斯不一样,看着他的眼睛,狄俄却没有平时的不耐烦,也没有焦躁和残忍的冲动,默了一会儿,半垂着眸子,狄俄的声音有些怪异:“你先睡吧。”
阿克忒斯愣住,看着狄俄开门出去,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狄俄走出去,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然后无奈的闭上眼睛。
怎么这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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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塞壬呆愣的看着拦住她去路的人。
本来一直颓然的站在旅馆门口,突然感受到另一个神祗的气息,塞壬立刻回身,却发现这位神祗就站在她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贴门这么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