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怎么忍心。”查理脸上的神情萧索起来,他抬起头,越过雷伊的肩膀,去看那曾经站满了意识残片的一路,“被困在这里的六十五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思考这件事,嘉文,我怎么忍心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送上死路,就如同父亲母亲为什么忍心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死路。”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父亲母亲或许背负着深重的罪孽,或许死有余辜,可是他们毕竟我的父母。更何况,那么温柔的嘉斯蒂斯,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尼克和马卡斯,他们也同样被我送进了地狱,甚至是卡特琳娜,我也一手毁了她的人生。嘉文,我罪无可赦。”
雷伊收拾了一下纷涌而来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兄长:“六十年前在奥斯库特,红鹰大公奈德也隐约察觉到我可能是皇室的遗孤,所以他曾经借酒告诉过我全部的真相。我知道你绝望于残暴的统治,所以背叛了父亲,皇兄,我也知道你拒绝了红鹰大公的特赦,自己选择了与大家一起死去,我并没有怪罪于你。”
“皇兄。”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已经被这愚蠢的忠诚者们困住了六十五年,现在随着亡灵骑士们的离去,这里也快要崩溃了,回去死神的怀抱吧,你理应得到死亡的安宁。”
“是啊。”查理慢慢仰起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雷伊稍微垂下了头,穿过他身旁,向前走去:“皇兄,永别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嘉文,救救卡特琳娜。”
查理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却带着担忧和嘱托:“卡特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嘉文,阻止她。”
雷伊没有回答。
再然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了。
特萨从半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墓道的出口已经近在咫尺。
“雷伊?”特萨揉了揉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我们出来了?怎么做到的?”
“别说话。”雷伊低声道,“我跟亡灵交易了另一条路,他们说只要我能通过这里,我们就能出去。”
这个解释实在是不太站得住脚,不过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出口,特萨也暂时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全面启动了魔法感知:“有十六……呃……十七十八十九……不对,他们气息混在一起了,但是那些一团一团的不是同一个人,估计一下,有大概八百个亡灵……不,是死亡生物,让我下来,雷伊。”
“居然八百多个,忠诚者之墓也真是胃口不小。”雷伊完全没理会特萨让他松手的话,单手把特萨抱得更紧了一点,然后大步跨进了这门后的大厅,出乎意料的是,大厅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墙里面,正在出来。”特萨那比*师更加敏锐的魔法感知瞬间找到了对方的位置,雷伊轻轻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了大厅中央。
在面对数目巨大的敌人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当然应该是停在刚才那扇门的门后方狭窄的墓道里,这样不管对方有多少,自己面对的永远只有一两个。而站到一个空旷场所,在正常的思考里面,基本等于找死。
墙壁被尖利的爪子抓开,近千个漆黑*的、扭曲变形的死在忠诚者之墓中的诡异人形慢慢地爬了出来,带着与那种*程度不符合的诡异速度和攻击力,奔涌而来,很是壮观。
雷伊单手握着特萨那根只剩下半截的魔法杖,微微垂下头,在特萨的耳边低声道:“特萨,魔法杖借给我。抱紧我的脖子,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
这句话要是放在平时,自然是很暧昧,不过这种境况下特萨也顾不上其他的,下意识地地照做了。
雷伊察觉到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颈椎骨上,隐约想笑。他抬头看了看那离自己已经不到十米远的、如同黑色潮水一样从各个方向涌过来的堕落于忠诚者之墓的死者们,轻轻地“哈”了一声。
恐惧从特萨心底里涌了上来,不可遏制地传到了每一根神经末梢。在下一个瞬间,她意识到,这股恐惧的根源并不在于那数百个死者,而是本能地、对于面前这个骷髅这一刻气息的恐惧。
他甚至没有吟唱,只是扬起那半截魔法杖,从牙齿间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闪电。”
☆、Chapter 24
要不是在听到雷伊的话之后第一个瞬间闭上了眼睛,特萨这一刻可能已经彻底失明了。
数以百万的闪电在天顶和地面之间亮起,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摧毁着一切有型生物。在这片不足二百平方米的大厅之中,除了雷伊和他身侧那一小块之外,几乎每一处都被密集的闪电疯狂地肆虐而过。
一直到魔法杖承受不住魔法力而破裂的声音响起,那种近乎骇人的闪电才慢慢消失,留下一地焦灰。
先于听觉和视觉苏醒的,是更加强烈的魔法感知:“雷伊!虽然灵魂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的恶意和怨恨还在这里!”
“嗯。”雷伊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已经碎掉的魔法杖塞到口袋里,然后抬起左手,“风暴。”
更加强烈的、无法抵挡的恐惧感从来灵魂深处涌了上来,特萨觉得自己宛如坠入了海洋的最深处,胸口被难以言喻的力量压迫着,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针对残留的意识和怨恨如此直接地摧毁,在不借助魔法杖的情况下,单是凭着自己强大的精神和丰沛的魔法力,他就将面前的飘散的、没有灵魂附着的意识统统碾碎。
“害怕么?”雷伊慢慢收起自己的魔法力,察觉到一点疲惫。他抱着正在大口喘气的特萨跨过一地焦尸,继续向前走,“我记得我上一次用这个魔法的时候,连阿贝尔都不可遏制地发抖。”
“害怕。”特萨睁开眼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双手,终于领会了崔西评价雷伊的那句“大规模无差别攻击”,“感觉好奇特,明明是很亲近的魔法力,堆积到那个程度的时候,身体自己就开始发抖。”
亲近这个词让雷伊觉得积郁的心情略微好转,尽管因为本能而恐惧、特萨却没有放开拥抱他的双手这件事也是一样。终于有一个人,即使害怕,也不会松开握着他的手。
不过假如是特萨的话,就算她害怕地躲开,自己也一定会把她拉回来的吧?
失去了魔法杖,又消耗了不少魔法力,雷伊重新从手腕的法阵里抽出黑骑士大剑:“特萨,既然爱丝忒拉和女皇、还有雅维里家族的残余势力已经联手,那么我们坠入忠诚者坟墓的事情女皇一定知道了。”
“恩?”特萨不明就里地看向雷伊。
雷伊在大厅的大门前面停下了脚步稍微思考了片刻,把特萨放到地面上:“站在我后面,假如这个推论正确,那么这扇门后面,一定遍布着来取我们性命的人。你没有魔法杖了,尽量躲在我身后。”
既然女皇以为特萨是他的女儿,那么在女皇的心中,特萨也是卡佩的血脉,那么她一定知道对卡佩的血脉而言,离开忠诚者的坟墓并不难。
女皇或许只是想要逼他出现,并不会对她认为是自己侄女的特萨下死手,然而他不能保证并不清楚内情的保皇派同样这么想,也不能保证雅维里家族的死士们这么想。
更有可能的是,保皇派会掉包女皇的命令,命令在此杀死特萨,嫁祸给议会,让愤怒的修拉成为挥向议会的最锋利的刀。
要是还有肺在,他想要深吸一口气冷静一下。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门外的皑皑白雪,和遍地的鲜红同样引人注目。厮杀声清晰可闻,不过战斗已经进入了末位,雷伊和特萨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最后的厮杀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胜利者当中为首的小个子少年扯下自己的头盔,他的下巴很圆,白净的脸被多德雪山的寒风吹得发红,神情看起来完全还是个孩子的样子,深蓝色的眼睛湿哒哒的,带着少年的稚嫩,因为毒蜂罗贝坦家族普遍的、从身体到心理的发育缓慢,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三四岁,简直称得上天真可爱。
特萨和雷伊出现的小门相当不起眼,刚刚得胜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激动地两步跳到一直立在不远处的梦魇身旁,对着因为寒风而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的病弱青年喊道:“席恩叔叔!我赢了!”
“挑衅蝮蛇军团的酒囊饭袋,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他们不怕死地冲上来的勇气。”病弱的青年傲慢地将手里的魔法杖挂到腰间,然后俯身摸摸那颗脑袋,浅琥珀色的眼里有了温和的神色,“卡尔最近长进很大,等到了红鹰的军营,应该也不会太累。”
毒蜂大公卡尔·罗贝坦像只小狗一样高兴地蹭了蹭席恩的手掌,眨了眨大眼睛,惊讶地发现席恩今天用的魔法杖,居然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根“死神的荆棘”,而是一根明显普通得多的魔法杖。
刚刚走出忠诚者之墓的特萨被雪反射的光芒晃到了眼睛,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不管什么时候,她到底还是有亲人的。无论他们多么刻意地疏远了自己,当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一直都有人愿意帮助自己。
特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幸,即使不知道特维尔是谁,他依然将自己照顾到十几岁,即使爱斯蒂对自己几乎全部是算计,但是她曾经的温柔和照顾,真的让她度过了刚刚开始接触孤儿院以外世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