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很快就麻木了,失去了感觉和活动能力的手指被特萨用起来就如同刚才折断的魔法杖,因为缺氧,神智也开始模糊,双手还在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挖着雪,而变得迟缓的大脑中开始凌乱地闪回着各种片段。
上山前那个老雇佣兵的声音蛊惑般地响了起来:“背着包的话基本不可能从雪崩里生还,要想活下去,一定要放弃任何累赘……”
他不是累赘。特萨的嘴唇被咬出血来,不能放开他,他不是累赘……他是……他是……
之前兰斯洛特的话在脑海里混乱的回响,特萨稍微闭了闭眼睛,清醒了一下——
这个男人不是累赘,他,是我的哥哥,给我取了名字,一直在保护我的哥哥。
力量在不断流失,终于失去了最后爬行的力气,特萨甚至看不到冰层之上的光芒,只能绝望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开始敲打面前的冰层。
如同被活埋在坟墓中的人,只能这样绝望地敲打棺材的壳儿,带着近乎愚蠢的、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个人能听见这样微弱的求救声。
一只白骨的手穿破了冰层,握住了她已经完全冻僵、几乎无法移动的手。
啊,雷伊,他找到我了。特萨脑海中最后闪过这个念头。
上层的冰雪松软而脆弱,为了不引发第二次雪崩,雷伊甚至不敢用任何魔法来消融冰雪,只能徒手把雪下的两人挖了出来。
雪层很厚,在靠近特萨的地方,这些冰雪变得不再雪白,而是一片鲜红。
兰斯洛特的情况很差,除了脊椎骨骨折,全身起码有十块以上的骨头被砸断,内脏基本都不同程度地受伤,要不是生命机能停止,大概还能活十分钟不到。
但是特萨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双手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已经崩裂,血肉都糊在雪上冻结成了锋利的团块,有四根手指形状扭曲地歪在旁边,只能看出骨头折断后奇怪的形状和一片模糊的血肉。
她用来支撑上半身的手肘处的衣服被磨碎了,碎布条绞进了伤口里,看起来异常触目惊心,而支撑了身体绝大部分重量的膝盖,这时候已经只剩下一片被血染红的白骨。
很难想象,她那具瘦弱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雷伊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几乎眼前一黑,差点失去了特萨的强烈痛苦,与咆哮着你现在还不能发疯的理智在身体里厮打成一团,让他捡起特萨缠在破碎的袍子上的那半截魔法杖的手都是颤抖的。
幸好,魔法杖的核在这半截魔法杖里。
治疗的魔法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或是生命力,而雷伊现在的状态更加接近亡灵。他当然没有可用的体力和生命力来完成一个治疗型的黑魔法,他甚至不能用一个简单的魔法来消解疼痛。
倘若他不是*师修拉的话,他所能做的也许就只有再叠加一个生命机能停止,或者眼睁睁地看着特萨耗尽生命而死。
雷伊沉默地转过身,走了两步,来到他的俘虏的跟前,少年的诅咒师被这样惊人的煞气惊得一个哆嗦,没来得及给出其他反应,胸口的剧痛就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
鲜血顺着刺入胸腔的白骨缓缓流下,滴落在雪地上,凝结成猩红的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缓缓地包裹住他的心脏。
“本来留着你是想问出一点情报的,现在没必要了。”雷伊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温热的心脏在他手中缓缓跳动,他握着那半截魔法杖,抬起了头,开始吟唱一个冗长的咒语。
定格在少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铺天盖地的纯白色,不只是雪山的纯净,更多的,是魔法炫目而美丽的光芒。
黑魔法很少有纯白的光,而这一个恰好是纯净无暇到令人心颤的白色,干净纯洁得有如一场梦境。将这一切的残忍、恶毒的本质统统覆盖了过去。
浸润着被抽取出来的生命力的魔法之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了两个人的身体,尽管因为这个生命力来自于毫无关系的其他人,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排斥反应,不过幸好这两个人身体还不错,并不影响身体的重塑和恢复,只是造成了一点额外的疼痛。
收到兰斯洛特在雪灾之前最后的求援的黑精灵盖伦到这一刻终于赶到了,反常明亮纯净的魔法之光让他瞬间警觉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那道光的来源,看到了那个近乎可怖的场景。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影双手高举着一颗依然在跳动着的心脏,心脏上尚且还有两根没有断裂的血管连接到被捆在树上的人胸口。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因为他完全地枯槁了,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掠夺了最后一点生命力,看起来如同一具尘封多年的干尸。
即便是杀手出生的黑精灵盖伦,在意识到治疗自己挚友的生命力就是以这种形式被夺取的刹那,居然不可遏制地一阵反胃。
过于庞大的魔法力久久没有散去,这种绝对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魔法,这样惊世骇俗的魔法力,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对方转过身,不算陌生的骷髅脸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盖伦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口气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静:
“修拉,停手吧,我来治疗他们两个。”
☆、Chapter 13
地狱的大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带着冰冷和血腥的气息,立在跟前。
那什不记得自己跑出来多远才到了大门的近处。事实上,要不是特萨的区域滞留,他可能已经跑出了雪山的范畴。
遇到唐纳之前的记忆剩下的并不多,而这扇大门无疑是其中一样。黑色的花纹,冰冷的触觉,他知道推开这扇门需要不小的力气,也知道推开之后会看见什么,硫酸与火焰飞溅的地狱之山,遍地的岩浆,对于一个恶魔而言,没有比那更美丽和亲切的景色。
脸上有火焰的恶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和上次在学院里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开口说出了那个其实一直在那什心里绕来绕去的称呼:“好久不见,惊吓的那什。”
“你认识我?”那什歪着头,想了想,换上陈述句再说了一遍,“你认识我。”
“这里是地狱的门前。”脸上有火焰的恶魔继续说道。
“泰拉瑞亚。”那什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他转头看着地狱之门,浓烈到几乎吞噬一切的思念突然冷了冷,“是的,这是地狱的大门,可是我把恶魔之刃送给了别人,已经没有可以打开大门的钥匙,我回不去了。”
泰拉瑞亚脸上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那什想起来了关于他的事情,那是因为泰拉瑞亚违反地狱的禁律,在炼狱的最后一座山上带回了那个、他所爱却与他签订了出卖灵魂契约的女人的灵魂,泰拉瑞亚为此被愤怒的死神在脸上放上了火焰,永远地灼烧着他的脸,让他所爱的女人的灵魂再也认不出他。
爱?这个字眼瞬间揪紧了那什的心脏,等等,他身边少了什么,本能中对地狱的思念都开始让到两侧,在地狱那数以千万年的平静岁月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掩了过去……
对了,唐纳呢?!她去哪儿了?
他为什么会忘了唐纳?一阵巨大的惶恐涌了上来,瞬间把刚才所有的迷茫驱散了好几分,那什立刻回头想去找唐纳,然而泰拉瑞亚的声音却慢慢传来:“那什,你签订那个契约,不是为了回到地狱么?现在地狱就在你的面前了,去杀了那个骗走你恶魔之刃的男人,抢回恶魔之刃,你就可以回来了。”
那什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是的,他最初和唐纳签订契约的原因是,唐纳帮助他回家。
“你已经不需要那个小女孩了,不用照顾她了。”泰拉瑞亚的声音仿佛从心里响了起来,充满了蛊惑,“那什,去杀了那个骷髅,回到地狱,回到那个有着满地岩浆的地方,那里有你所爱的一切灼热、罪恶,还有同伴,那什,抛弃那个无能主人,回到我们的故乡,回到地狱来,那什……”
受伤的恶魔患上了思乡的病,而幻觉的虫子从这一个角上钻进了他的心里。
“那什,回来吧。”泰拉瑞亚继续蛊惑道,“我们才是你的同伴,而人类寿命有限,快想起来你本来的目的,你是想要回来,快回到地狱,抢回恶魔之刃然后切断契约,那什,回来吧,这对你而言无疑是最好的。”
那什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开了口:“你说得都没错。”
泰拉瑞亚向前飘了一点,正要再说话,就听到那什一脸困惑地问道:“可是那关你什么事啊?”
那什摊了摊手,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泰拉瑞亚:“我想留下来,或者我想回去,这管你什么事?为什么是你在劝我?你是觉得我脑子已经坏到了连你说的这个方法都想不到?既然我乐意留下来,那又关你什么事?话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跟唐纳签订契约的目的的?你跟踪我?”
完全不能理解那什的逻辑的泰拉瑞亚的幻影慢慢消失在了原地,那什揉了揉脑袋,并没有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托特萨设下的区域滞留的福,他还没有跑出去很远,然而他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要是不破除区域滞留,他也回不去。
但是有些事情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他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寻找回去地狱的方法,从他拒绝了泰拉瑞亚的提议的一瞬间,他就不再是那个单纯地想回到地狱的迷路的恶魔了,他是自己决定留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