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三迁,岳母刺字,这些母亲都是不识字没读书的,可教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朝廷柱石、家国脊梁。”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位、最好的老师,范氏清明,王朔也乐于见的。
“千百年来也就一个孟母,一个岳母,多读书的女人,见识总要宽广些,也不能以偏概全。”太后道。
“还是娘娘看得全,是我狭隘了。”王朔低头微笑,再问:“范氏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吗?不瞒您,这么判还有我瞒着陛下,让叶本礼误导单樟的缘由呢,若是不趁机改了律法,岂不浪费。”
“你想改什么?”太后讳莫如深。
“自然是那妻告夫,先杖三十的律令,妇人大多柔弱,不到万不得已,怎会轻易告官;妇人深居内宅,对外头两眼一抹黑,万一男人给衙门口的差役递两个银子,三十杖下来直接把人打死了,也不是不可能。”王朔是真心觉得这样的律法不合时宜。
“律法的事情,牵扯甚广,不是我一个老婆子能说的,你且去和陛下商议一二。”太后道。
“是,那等陛下那儿有了准话儿,我再来回禀娘娘。”王朔笑着应承。
如今殿内除了太后、王朔和几个心腹宫人就再无旁人,太后拉着王朔的手道:“我在深宫几十年,看的多了,就想啰嗦两句,你且看我说的合不合理,若是你也觉得有道理,就听听,若是不合你心意,就当我多嘴。”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几十年的经验,奉为圭臬还来不及,哪儿有不合心意之说。”王朔连忙打断,非常真诚得拉着太后的手表白道。
太后轻笑,道:“你说你是瞒着陛下误导单樟的,这不好,你和陛下夫妻一体,且办的又不是什么谋私利的事情,还要和陛下开诚布公才是。夫妻之间最忌讳欺骗隐瞒。”
“这……我就是一时想茬了,如今想开口又拉不下面子呢,如今您一说倒是给了我台阶下,等回去就给陛下告罪。”王朔一脸尴尬的表情,但眼睛里还是透着对太后的感激和濡慕,若不是真心为她着想,怎会说这些不讨喜的话。
“你心里有数儿就好。”太后轻拍王朔的手,淡淡微笑。
等王朔回宫,太后的贴身嬷嬷逗趣儿道:“娘娘慈悲,还为帝后夫妻和睦操心呢。”
“投桃报李罢了,皇后既然愿意天天来我这个失势之人面前奉承,哀家也不吝啬指点她两句。你当皇后是真傻啊,能帮着陛下赢了五王之乱,辅佐陛下以皇侄身份登基,这份心智多少男人都比不了,怎么到哀家面前就成了说话莽撞,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了?不过是给哀家面子,显得哀家有用武之地罢了。”太后靠在椅背上感叹,让嬷嬷更好用劲,更舒适得给她按摩。
“皇后娘娘能干是没说的,可年纪在哪儿摆着,来请教娘娘,正是精明之处呢。”贴身心腹嬷嬷,私底下也敢点评主子。
“还不住嘴,就你话多。”太后虽是喝止,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温柔,嬷嬷也不当回事儿,接着奉承道:“说来说去还是娘娘心善,天下再没有您这样和善的婆母了。”
“我又算哪门子婆母,不过婶子罢了。”太后猛地拉下脸来,这样的身份着实尴尬。
“老奴失言,老奴失言,请娘娘恕罪,恕罪。”嬷嬷吓得砰得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行了,起来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主子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太后笑着让嬷嬷起来,她不高兴的不过是身份尴尬,真要对比起来,让庶子登基,与奉新帝生母为皇太后,两宫太后并列相比,太后更喜欢如今的状况。
王朔出了寿康宫,直接往大正殿而去,这个时候徒耿一般还在大正殿和奏折奋战呢。
王朔到了一看,果不其然,龙案上摆的全是折子,乱糟糟的,偏偏徒耿还不许赵喜帮他收拾。
“还忙着呢,这是今天的量?”王朔指着这一堆的折子问道。
“一半儿,还剩一大堆没抱进来呢。”徒耿头都不抬的回答道,笔下是运笔如飞,他刚登基,很多事情不写明白,下面人就不能理解他的风格和未尽之意。
王朔走过去,帮他整理折子,王朔毫不避嫌,先自己看一遍折子原文,再看一遍内阁拟出来的条陈,挑出自己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附上,再按照徒耿习惯的顺序放在他手边。
从远处看起来,倒是夫妻两人一同伏案批折子,共主天下了。
赵喜被自己心里猛然窜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默默退出去给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准备茶点。
王朔一忙就是一个时辰,看徒耿还没有休息的意思,连忙打断,道:“都忙多久了,歇歇再批。你瞧,头又疼了吧。”王朔抚上徒耿的太阳穴,头上青筋暴露,看着就吓人。
“是有点儿~”徒耿放下折子,走到软榻上半躺着,道:“批折子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头到一抽一抽的痛。”
“你呀,就是太过劳累。”王朔坐靠在软榻上,让徒耿把头搭在她大腿上,熟练得退了护甲戒指,慢慢给他按摩头部,絮叨道:“御医都说了,你不能长时间用脑,要休息!国事本就纷繁复杂,你再这么不知保养,更有做不完的事情。老话儿也说事缓则圆,养一帮子大臣是吃干饭的。”
“不放心啊。这才头一年,辛苦些正常的,以后上了正轨,也就好了。”徒耿笑着安慰王朔道。
“算了,和你也说不明白。”王朔嫌弃道,叫了一声:“赵喜,进来。”
赵喜在屏风外面候命呢,闻言立马小碎步跑进来,作揖道:“请娘娘吩咐。”
“你给我看着陛下,批折子的时候,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一次,一次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那我还做不做事啦。”徒耿哀嚎道。
“闭嘴,有你什么事儿!”王朔嗔骂一句,继续吩咐赵喜道:“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若是陛下再不知保养,你就着人去福熙殿请我。”
赵喜看了一眼面上嫌弃务必,心里却乐在其中的皇帝陛下,躬身应诺。
“你也是,要是再这么胡来,我就搬个椅子在大正殿守着你算了。”王朔加重按摩的力度,徒耿是又疼又舒爽,只得哀叹道:“唯娘娘之命是从。”
徒耿看赵喜还立在一旁,迁怒道:“你也敢管着朕了,还不滚出去!”
赵喜自然知道皇帝脸皮薄,笑着退了下去。
“好了,好了,躺好,给你说点儿家长里短放松放松。”王朔轻言细语,笑着和徒耿逗趣。
“好事儿才准告诉我啊。”徒耿挑剔道,后宫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太妃也移出去了,徒耿除了王朔再无二色,自然就只剩宫人内监的管理了。
“还真是好事儿,今天太后劝我要与你坦诚相待,夫妻和睦。”王朔把今日在寿康宫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若我真的没把范氏的事情告诉你,如今听来只怕感激涕零,奉太后为母了。”
“她一向是这样的。”徒耿有些失落的笑了笑,小时候徒耿也认为婶婶是天下最高贵最温柔的女人,是这诡秘皇城里唯一的清流。到最后才发现,清流的意志依附于帝王,不管她看上去再温柔无害,在帝王面前总是要妥协的。
☆、第八十六章
潜移默化是一个很可怕的词语,开始的时候,王朔的字迹出现在奏折附带的条陈上,条陈只会让内阁中人得见,阁老们或私下或小范围公开劝谏皇帝,不要让后宫干政。
“皇后不过是打打下手罢了。”徒耿一脸你大惊小怪的样子,徒耿有头疼的毛病,不能过度用脑,这个而消息,上层人士基本都是知晓的,王朔帮忙整理奏折,减轻徒耿的负担,阁老们也不能坚持说不行。
最主要还是王朔不是胡闹,许多政事由她处理或由徒耿处理,并无差别,阁老们也就默认了。渐渐了,一些不重要的折子上直接出现了王朔笔迹的朱批,有人想以此发难,但看阁老们都没动静,自己也不敢动。
朝局就这样渐渐成了“二圣临朝”的局面。
但默默积攒的矛盾,总有爆发的一天,徒耿病倒就是最好的时机。
徒耿出宫游猎,天气骤变,又吹冷风,又饮热酒的,回来就病倒了。王朔不敢大意,连忙叫了御医来会诊,徒耿的病情却越来越重,高热不退,整个人都烧红了,针灸、内服、按摩、外敷,御医们的都断轮番上阵,才勉强压下了高热。偏偏在这个时候,江南水患,大坝被冲毁,无数良田淹没,百姓流离失所。
江南是朝廷最重要的粮仓和经济来源,也是学子最多的地方,一发大水,物议沸腾,徒耿的皇位本就不如父子继承那般稳妥,他又在这个档口病了。一时之间“天降神罚”的言论沸沸扬扬,已到了考验皇朝应急能力的时刻了。
王朔不敢不这事儿说给徒耿听,怕他经受不住,只说了江南发大水,自己忙着调动钱粮、兵马,安抚民众,侍疾的事情,就交给七岁的徒旭公主了。
这些年,宫中只有徒旭一个公主出生,朝臣们也有些不乐意,若是徒耿有临幸其他人,大家都要忍不住阴谋论,是不是王朔把持后宫,不让人生了。可徒耿不染二色,朝臣们也不好在讨论国家大事的庄严场合说“陛下,您下多临幸美人啊”,这话一出口,不是显得自己是个好色淫/棍吗?唉,自古只有劝谏皇帝不要耽于美色的,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反而要为皇帝洁身自好担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