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们……够,朋,友。”
远处传来喧哗声,砰的一下,似乎是什么东西绽开了一般。
她环顾四周,想看看到底是何处在放烟火,不经意在巷口的阴暗处看到几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念一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就往展昭身后躲去。
后者尚在不解,便听得前面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街市热闹,近处的家狗野狗也都纷纷溜过来讨食吃,乍一看去竟有三四只之多,立在那巷子旁,扯着嗓子朝这边嚎。
知道念一怕狗,上回在客栈时已经见识过了。
展昭本欲拉她走,白玉堂却酒劲儿上来,摁着他不让动。
“走什么,她这就是心里的毛病,不治不行。”
“我告诉你,我三哥从前也是怕猫得紧,后来逮了十来只给他关一屋,过了一天他便好了。”白玉堂绕来绕去直想从他背后把念一揪出来。
“你过来,我带着你把它们都揍一顿,下回见了你就不怕了。”
“我不去!”
她不住摇头,“我不去,……快帮我。”后半句话是对着展昭说的,见她在自己身后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他只能照旧出手,捡了四个石子儿,挨个挨个击中额头。
野狗呜咽几声,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
“诶,你!”白玉堂眼看他把狗全都赶走了,一时气恼,“能不老和我对着干么?”
展昭只是微笑,不动声色地再把念一往后掩了掩,岔开话题:“白兄,再过一阵就没法赏灯了。”
“那不赏也罢。”他把酒一提,颔首大饮了一口,“今朝有酒今朝醉,高兴就好,谁管什么灯什么花,老板,再来一坛——”
酒坊屋顶上,枝头噼里啪啦地烟花不断绽放,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念一也抬起头观望,巷子里的风乍然吹来,她衣衫单薄,袖口被吹得鼓动。
“啊!”
一旁听到个女娃娃格外惊恐地叫了一声。
“娘,你、你看她的胳膊……”
念一这才回过神,蓦地发现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早已被风吹走,长长的伤口裸/露在外,里面便是白骨,森森可怕。
她赶紧伸手捂住,终究是迟了一些。
四周围观之人此起彼伏发出惊异声。
“好长的伤口……”
“奇怪,这姑娘为何没流血。”
……
她赶紧往后退,身后却忽然撞到一人。
念一张皇的转过头,正见展昭垂眸望着她……
酒坊内,白玉堂刚开了一坛酒出来,面前便是一道疾风驰过,原地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愣了一瞬,忙朝着街口喊:
“喂,展昭,展昭!”他咬咬牙,“还是不是兄弟了。”
*
展昭轻功甚好,不过眨眼,她便身在黔州城一处僻静之地。
耳边听不到喧嚣,也没有烟花,不知是在哪里。
展昭抬眸扫过四周,这才去瞧她,淡声问道:“这伤,是上次的剑伤?”
念一捂着手没吭声,只静默地点点头。
“让我看看。”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将手拿开。
灯下,那道伤口赫然醒目,里面是没有血的皮肉,骨头清晰可见。展昭眉头越皱越紧。
“为什么不早说,你不疼么?”
“我不疼。”念一取出手帕来,把伤口缠住,语气很平静,“没事的,我感觉不到疼,也不会流血。”余光看到他眼里仿佛很担忧,她倒展颜笑起来,反而安慰道:
“我是尸体啊,怎么会有感觉?”
就算知晓她是鬼,展昭也无法将她和印象中的鬼怪等同。
“这伤能治好么?”
“应该可以,时音会有办法。”她结结实实的绑好伤处,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走吧,我还想去看看烟花。”
展昭定了定神,而后淡淡笑道:“正巧我知道一个地方,现下说不定正有。”
从前没来过黔州城,念一对这地方压根不熟悉,跟着展昭兜兜转转了半日,自一条小巷穿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潺潺的江水横流而过,江面上随着一声巨响,一道流光直冲入云,在黑夜如墨的空中绚烂出各种的颜色,万千光彩迸射而出。河岸边站满了观看的人,烟花是挂在树梢上放的,整棵树也随着火焰喷发出来的光华千变万化。
“好漂亮。”
她由衷感叹。
展昭并未去看她,只淡淡问:“鬼也会过节么?”
“嗯。”念一目光温柔的欣赏着天上的如雨而下的闪烁,含笑道,“在我们那儿有三大节,清明、中元、寒衣。每当这个时候都能有机会来人界逛逛,逛完了回到鬼域还有三天的流水宴席。”
原来鬼也有节日。
他转过头来,轻声问:“你们过节都做什么?”
“烧纸钱。”她笑了笑,“有钱的人去了趟人界带纸钱回来,大家就聚在一块儿烧纸钱,唱唱跳跳的,也很热闹。”
眼前乍然闪过那日夜里看到她在火盆前的模样,展昭神色一暗,轻轻问道:“那日……你是给你爹爹烧钱的么?”
念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也收回视线去瞧他。
“嗯。”
“那你呢?等清明的时候,我也给你烧一些吧。”
她垂下眼睑,表情淡淡的,“我……恐怕不行。”
展昭颦眉问道:“为什么?”
念一随意踢着脚下的石子,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没有坟。”
“没有人给我立碑,所以,我受不到人间烧来的纸钱和香火。”
头顶的竹叶被风吹落,悠悠晃晃的,慢慢下坠。
背后的天空中,烟火璀璨,映得她的发丝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展昭犹豫了许久,才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摁了摁。
“没事,总会好起来的。”
这一瞬,好像天大的麻烦,也都能在这句话里,迎刃而解。
念一低着头,嘴角不由自主蕴起笑意。
“好。”
【流萤】
烟花放到一半,旁边就凑过来一个卖灯的小贩,捧着一盏还没点亮的灯献到念一面前,满面笑容:
“姑娘,买个灯吧?”
“谢谢,我不买。”她摆摆手,话刚说完,看见那灯有些稀奇,不禁问道,“这是许愿灯?”
小贩堆笑着点头:“咱们四川这边叫孔明灯,今儿过节,卖得便宜,才五文钱一个。”
“可我……”
还没等拒绝,展昭忽然道:“拿一个吧。”
“呃?”她望着他,感到奇怪。
展昭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看似不经意的在她跟前低声道:
“你既是想成为人,也应当多做些人该做的事。”
“谢谢公子。”眼见他付了钱,小贩欣喜的不住颔首,将花灯塞到念一手里,“姑娘,放个灯祈祈福,这大过节的,就图个吉利。你瞧那边,都在放呢。”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男男女女都点了灯放飞在空中,一盏一盏的,越升越高,倒是比烟花还要好看。
展昭转过身,柔声提醒道:“祈个福也好,便当是去去晦气。”
她捧着灯,望着人群,一时胆怯,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头:“嗯。”
岸上都是年轻男女,还没走近便听到说笑声音,人群越围越紧,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
“进不去了。”念一站在外围,踮脚张望,“这些人在看什么?”
展昭高处她许多,不过颔首就把不远处的景象尽收眼底。
“是流萤。”
“流萤?”尽管仍旧看不见,她还是探头瞧了瞧,最后放下脚来,笑道,“难怪许多人,不过这时节怎么会有流萤?”
“好像是附近有处温泉,那地方温热潮湿,虫兽醒得早。”展昭沉吟片刻,忽然拉上她,“随我来。”
“去哪儿?”还没出口,人已经跟着他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
蜀地多山多谷,气候温暖,就连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很难看到下雪。两人翻过一座矮坡,拨开面前的杂草,目光所及的,便是令念一终身难忘的场景。
幽暗的天空下,头顶是苍苍翠竹,地上的春草刚刚冒芽,嫩绿柔软,无数闪烁着微光地萤火虫流转飞舞。
脑中乍然就迸出那句“天阶夜色凉如水”来。
她已很久没有见到流萤,更别说还是在冬季,看到这般的数量。
念一难掩欣喜:“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
展昭望着周围纷飞的萤火,回想起往事,淡笑道:“猜的。”
“在这里看,总好过去人群里挤着,清清静静的,倒是不错。”
念一抱着花灯,听完就笑着点头:“是啊,亏得你有办法。”
年幼时到这里来过,想不到流萤还是如此之多。
“再往前应该还会多一些,走吧,正好也把你手里的灯点了。”
林间还开着些许不知名的小花,成群的流萤轻舞飞扬,念一刚走过去,只一瞬,周围的光芒全都四下逃开了,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