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念一觉得奇怪,“我没叫你,你怎么来了?”
“废话!”后者险些没喘上气,“都快被你气死了,能不来吗?”
“我怎么……”
“你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他一个大活人?!”时音说着,也没转头,伸手就指着展昭的方向。
“你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这事儿是能随便说的么?出门怎么叮嘱你的全当耳旁风?”
“他不会告诉别人的。”念一认真的纠正,“我信得过他。”
“你就知道他不会告诉别人了?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也说不清。”她摇摇头,既已说出口,倒也无所谓了,“只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你!……”时音听得恼火,咬牙切齿了半日,盯着她,忽然目光古怪,“你难道……你难道对他……”
“我对他?”念一没听明白,“我对他怎么了?”
他一甩袖子,负气背过身去,“我怎么会知道!”
念一拉着他衣摆宽慰似的笑了笑,然后又走到展昭身边,“展大侠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后半句是问的他。
展昭略颔首之后,望向时音,垂首问她:“他是……”
“时音,他是我哥。”念一微笑,“是在我死后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
时音看着湖水,身形微微一僵,也没回头,只抱着胳膊冷哼。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周围无人,展昭环顾了一圈,这才低低问她:“既然你是鬼,为何要到人间来?你不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语。
“你不是向来希望鬼怪皆能轮回投胎的么?”
“我倒是想。”念一把手背在身手,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可是对尘世执念太深,所以没法转世。”
“是忘不了什么人?”
“不是。”她解释道,“是放不下一件事,一件……让我家中上下被抄满门的事。”
这个理由倒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展昭不禁皱起眉,敛容看她:“什么事。”
念一抿了抿唇,平静道:
“我已经,死去五十年了。”
湖边的时音悄悄侧过身来看她。
念一神色如常,反而转头淡笑着问展昭:“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发生在太宗太平兴国年间,魏王谋划篡夺皇位的事?”
太宗时候的事,的确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
展昭略略点头:“有所耳闻。”
魏王赵廷美,乃是□□的四弟,因不满□□不遵祖制,缕缕出言不逊,后来由于被查出同兵部侍郎卢多逊勾结谋反,太宗削去其官职让他闲居在家。
“我爹爹……当年也被牵连其中。”她沉下声音,低低道,“那时,魏王就已经因为谋反之事泄露而被贬在家。我听说过,却不知和我家有关。
当年我才十七,正同朝中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吉日选在三月初七,每天我都会坐在院子里绣帕子和枕套,鸳鸯戏水的,龙凤呈祥的,每样都是十套,娘亲说这是十全十美。箱子里还有大红的嫁衣和金绣霞帔,上上下下改了十多次……只是,我还没出嫁,抄家的禁军就来了。”
“魏王密谋造反的事被人告发了,百官上书要求严查。带兵的教头说,大理寺有人密报,说我爹爹勾结亲王,私通西夏,大逆不道,败坏纲纪,有负国恩,论理当诛。”
说到后面四个字,她停了好一会儿。
“爹爹是在都门外被处斩的,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脸,刀就落下了。被斩首的一共五六人,满地都是血,至今我还记得……”她声音微哽,想起那段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抄家之后,顾家上下皆被流放崖州,而她和娘则是被发配边疆,一路上沿着汾河走,跋山涉水,道路艰辛,食物甚少,不仅如此,每日还要受差役打骂。
“时隔太久,好多事我也记不清了……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念一摁着眉心,努力回忆,“但我只知道娘临死前对我说过,爹爹是被冤枉的。”
“我的爹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她闭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睁眼,“我娘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爹爹的人,她说爹爹是被冤枉的,那就一定是。”
那是冬季,满天的大雪,她随母亲缩在草棚中,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破败的被衾透着寒意。
而她的娘就死在她怀里,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仍旧重复着那句话。
你爹爹是被人冤枉的。
她也这么认为,所以才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平时温文尔雅,谨小慎微的爹爹会做出谋反的事。
她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正是因为太想不通,过了黄泉路,便迟迟不肯上奈何桥,长长久久的在忘川河畔徘徊,终于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没法转世轮回。
展昭在旁静静的听她说完一切,而后柔声问道:“所以,你想查清这件事?”
念一默了一阵,才低低道:“嗯。”
“我在鬼界呆的太久了,一住就住了五十年。原以为自己会一直住下去,直到有一日……我在鬼门关外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一瞬,忽然很想轮回,想做人……”她望向他,“所以,我必须找到真相。”
但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时的人是否还在,谁也不知道。
第22章 【秘密】
“你一个人……”展昭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你一个鬼,要查此事恐怕不易。”
毕竟这件事并不一般,不止涉及朝廷更同天子有关,她势单力薄,身为鬼怪又多有不便,想必困难重重。
“是很难,不过也没有办法。”念一摇头笑道,“慢慢查,总是能查到的。”
他垂首琢磨了片刻,对她道:“你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帮忙。”
“你要帮我?”她这回倒没有犹豫,反而有些惊喜,“真的么?”
展昭淡笑点头:“真的。”
“谁要你帮。”站在远处的时音终于忍不住插话,“你区区一个凡人,能帮得了多少?她有我就够了,用不着你添乱。”
不等展昭开口,念一已先皱眉反驳他:“这怎么能算是添乱?展大侠说得也有道理,你是鬼,我也是鬼,许多地方出入不便。而且在白天我还得打伞,若是能有人相助,总归能避免许多麻烦,只不过……”
她犹犹豫豫地转向展昭。
“你当真想清楚了?我也不知会查到什么时候……如果到时要反悔,我也不会怪你的。”
“没事。”展昭并未多想,颔首应下,“我素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她心头也难掩欢喜,至少眼下除了鬼,总算能有一个人肯同自己为伴为友。
他俩人在这儿对望而立,时音一旁瞅着心里却百般不是个滋味,手抱着胳膊,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踩来踩去。
“对了。”心里还存有疑惑,展昭忽想起一事,“你既是鬼魂,又为何有身体?”他看向她手腕处,记得在伏雪镇时,对付那只青鬼尚且不能触及到,而她虽然手脚冰冷,但身子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因为鬼是不能在白天行走的。”念一低头上下扫了一眼自己,笑着解释,“所以时音就用死尸和纸人给我做了一个身体,不过不太好用就是了。”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怪那日她手上受伤却没有见血,原来如此。
念一打量他神情,“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吧?”
他微微一笑:“不会。”
暗自松了口气,她这才道:“其实不瞒你说,这次我到山庄来也是因为有故人的消息。”
“是那个杨老爷子?”展昭一语中的。
此时就是时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能力。
“嗯。”她垂下眼帘。
展昭思忖着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念一咬了咬嘴唇,淡声道,“是我爹爹的小厮,也是贴身书童。”
五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此时已过花甲,头鬓斑白。而她却依旧如初。
展昭语气怀疑:“按理,你家中被抄,府上家仆也该一同被流放才是,难道他……”
“当日爹爹把我和我娘藏在后院的废井之中。”念一平静道,“是他报的信。”
仅仅报信是绝不可能因此逃过流放的,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想来她屡次往杨逸院子里跑也是这个缘由了,只不过……
“你为何不当面问他?”
念一倦倦的闭上眼,“我开不了口。”
“也不知道怎么去问。”
“听说他当年去边疆找过我们,并因此落下病根,我想他心中,大概也内疚过。”
时音听到这里,在旁轻轻提醒:“他的阳寿已经不多了,你……”
“我明白。”念一打断,“等明日,我会去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