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冬天的松树,被大雪压得深深弯下腰去却不能折断。因为树下睡着夏仪,他要等她醒过来,站起来,离开这里,才能抖落一身积雪。
郑佩琪也很爱夏仪,学校的老师们,同学们也牵挂她,张宇坤和赖宁也时常来看夏仪。但他们已经无法再做更多了,那些善意对于夏仪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只有聂清舟有放弃一切,支撑着夏仪的勇气。
“你真的很勇敢,没有人能做到你这种地步。”郑佩琪下了结论。
“在你们这个年龄,并且未来全是未知的时候,是这样。”聂清舟淡笑着说。
按照和姑姑的约定,聂清舟去参加了月考。那一整天他把夏仪托付给邻居阿姨,一考完就拒绝了各个老师的面谈要求,直接飞奔回家。
阿姨说聂清舟不在的时候夏仪总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一样,也不吃饭了。直到聂清舟回到家了,她才安静坐下来开始吃饭。
等阿姨走后,聂清舟抚摸着夏仪的头发,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夏仪的额头,安抚她。
“没事的,我在这里呢。”
顿了顿,他以一种近似于祈祷的语气说:“快点醒过来吧,夏仪,好起来吧。”
月考成绩出来,聂清舟仍然是仅次于闻钟的年级第二,和第三名之间保持了很大的断层。光看卷面来说,他简直不像是一个一个月没来上课的人。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聂清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人的神经崩得太紧了,不能有稍微一点放松。
月考成绩出来的那个傍晚,夏仪趴在地上写写画画时,客厅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她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画着她的乐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找聂清舟,却没有看见他。
她于是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间的门。
刚走到客厅,她就看见聂清舟倒在地面上,手边有一个打碎的盘子,滚落了好几个荔枝。
夏仪怔了怔,慢慢地蹲下来,端详他的脸庞。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疲倦,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红色的液体从他额际细细地、缓慢地,像是山里的清涧流淌出来。
这个画面突破所有激烈呼啸的声音,瞬间传达到她的脑海深处。但只是传达而已,她无法解读,她又不能放弃,就像热锅里的蚂蚁,走到死胡同的人,一圈一圈地打转。
画面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到占据她的整个思维,把其他所有的东西甚至是梦魇也挤开。
夏仪睁大眼睛,手颤抖地攥成拳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震耳欲聋,要破茧而出。
——求求你……
——求你……
——你快醒过来……
——快醒过来!!救救他啊!!
夏仪愣了愣,空洞的眼神突然恢复清明,如梦初醒。外界所有的画面声音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信息量大到几乎要冲垮她。在混乱中,夏仪只看着聂清舟,她伸出手去轻轻推聂清舟:“聂清舟……聂清舟?”
聂清舟没有反应,不过他还是温暖的,呼吸平稳。
不像她的奶奶。
夏仪的眸子颤了颤,她慌乱地俯下身去在他的身上搜索,从口袋里拿找出手机。用他的解锁图案解锁手机,打通了120电话。
“喂?有人晕倒了……地址是在富宁路二号203。”
“求求你们……救救他。”
第73章 、归来
熟悉的消毒水味儿和仪器、推车和不锈钢碰撞的声音唤醒了聂清舟。他恍如隔世地眨着眼睛,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醒啦?你没什么事,就是疲劳过度,摔倒的时候撞了一下头, 轻微脑震荡, 回家卧床养养就好。”旁边的白大褂医生跟他说话,声音嗡嗡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
聂清舟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转不动了, 愣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对医生说:“大夫,谁送我来的?”
护士在旁边搭话,说:“是个小姑娘。”
聂清舟怔了怔,他比划了一下:“个头这么高,头发长到这里的小姑娘?”
“对啊。”
“她人现在在哪里?”
护士环顾四周,说道:“刚刚还在的,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聂清舟瞳孔一阵紧缩, 他立刻翻身下床, 刚走两步就一阵天旋地转, 扶着床沿跪在地上。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好像在大声说什么,但他已经无心去听, 只是撑着床站起来就跑出了房门。
他头晕,恶心, 耳鸣,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旋转扭曲, 光怪陆离。他像在黄泉穿行的孤魂野鬼,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医生都变成了面目模糊的黑影, 从他身边嗡嗡作响地掠过, 所有的岔路像树枝生长般在他面前展开,他不知要走往何处。
夏仪看到的世界是不是也像这样?
聂清舟扶着墙,他捂住自己的脸,在混乱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要冷静,你要冷静,深呼吸,冷静下来。
夏仪不会有事的,她好好地活到了二十六岁。
你只要去找她就好,你一定会找到她,她会出现在你的必经之路上。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在晕眩的世界里穿行,路过一个又一个黑影幢幢,凭着直觉踉踉跄跄走下去。
他终于在医院天井的栏杆边看到了夏仪。
世界颠倒,所有东西都在摇晃着,好像一场剧烈的地震。只有趴在栏杆上的夏仪面目清晰、身影坚定,且具有色彩,像是落在黄泉唯一的活人。那一刻好像所有坠落的东西都开始上升,回到它们该有的位置,世界从怪诞渐渐恢复寻常,像是不可思议的熵减的奇迹。
聂清舟慢慢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夏仪身边。
“夏仪。”他喊她的名字。
夏仪回过头来,她穿着蓝灰格子的衬衫和牛仔裤,整个人融进夜色里。黑色的眼眸映着月光,恢复了一点神采。
“聂清舟。”她轻声回应他。
聂清舟的眼眸颤了颤,这样简单的回应都令他感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夏仪转过头去,看向栏杆下的地面。这里是六楼,她的头发随着夜风飘飞,衬衫里也裹了风飘起来,好像要被风吹走一样。
“我想,你以前说的高地效应。你说,人是因为不想站在危险的高处,才会想要跳下去的,有这种想法不是想死,而是在求生。”
“嗯。”聂清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夏仪转过头来看向他,她的眼底里映着月光,像是夜里的海洋,暗流在平静银白的海面下纠缠挣扎。
“所以我觉得痛苦,也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因为太想活了。因为太想活着,所以才会觉得痛苦是不是?”她问聂清舟。
聂清舟点点头,笃定地回答她:“是。”
她的眼底开始泛起水光。
聂清舟向她伸出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夏仪低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慢慢地把手递过去,聂清舟瞬间就把她的手握紧。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在她难受的时候,他总是牢牢地抓住她。
夏仪喃喃地说:“我不该叫她的。”
“如果我不叫她,她就不会摔下来。”
她没来得及跟奶奶说,她以后要赚很多钱,让奶奶开开心心地到处旅游。
她的奶奶倔强、慈祥、善良又勤劳,可是一辈子都没有享什丽嘉么福,更没有享到她的福。
一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掉在地上。然后是第二串,第三串,如同雨滴般源源不断。
聂清舟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不是你的错。夏仪,和你没有关系。”
夏仪抱住他的后背,像是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她就像做了一场漫长、喧嚣而疯狂的噩梦,终于醒过来了。
夏仪清醒过来一周后,蒋媛媛和夏延终于搞定了签证的问题,姗姗来迟。他们出现在夏仪家时两边相看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抱在一起痛哭。
夏延的个子已经超出夏仪半个头,他穿着件黑色的衬衫,眉目和身材都有了大人的样子,在辅助器的帮助下,他走路的姿势正常许多。蒋媛媛穿着一条黑裙子,美丽又有点憔悴。
走之前所有人都还好好的,也不过一年的时间就物是人非。柜台后再也没有那个满头银发,笑容慈祥的老太太了。
蒋媛媛回来先和夏延、夏仪一起去给夏奶奶和夏叔叔扫墓,紧接着就请聂清舟和他姑姑一家在虞平最好的饭店吃饭。
她毫不讳言,聂清舟就是她女儿的恩人。
吃饭当天因为堵车,聂清舟和他姑姑一家没能按时到达,夏仪给聂清舟打电话确认他们目前的位置,再告诉蒋媛媛。
当她转回头看向手机时,却发现手机没有挂断,她把手机贴在耳畔,说了句:“喂?”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汽车鸣笛声,夏仪辨认了一下,觉得应该不是她幻听发作了。是聂清舟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所以自己没有挂吧。
“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这耽误了多少课啊。”聂英红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