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仪摇摇头,再次说:“我没有。”
“那你跟我保证,以后不许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夏奶奶拍着桌子怒道。
夏奶奶的余音还在空中飘荡,已经有几户人家好奇地打开窗,探头出来看向这里。夏仪穿着出去玩的那件棕色大衣,她的头发长得长了,遮住一点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热闹的电视节目响成一片,夏仪没有答应奶奶的要求,她整个人僵硬地立在那里,牙齿咬得嘴唇发白。
在这个沉默的间隙里,夏延单薄的身影突然站在了夏仪身前。他看着夏奶奶,稚嫩的脸上被严肃神情所占满,他一字一顿地说:“奶奶你为什么不让她做音乐?我妈是我妈,夏仪是夏仪,为什么总要扯到我妈头上?”
他越说声音越大:“再说了,奶奶你为什么不许在家里提妈妈?就算夏仪她想妈妈又怎么了?我妈十月怀胎生了我们,恨归恨讨厌归讨厌,难道夏仪连想想她也不行吗?”
夏奶奶睁圆了眼睛,愕然地愣在当场。
夏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夏仪:“还有你,你明明那么喜欢音乐,就因为要看奶奶的眼色,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有必要吗?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你害怕奶奶伤心,那你呢?你这个人是不是完全不会伤心?我真不懂你,你什么都不说,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还没有楼上邻居知道的多!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你有把我和奶奶当成你的家人吗?你有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吗?”
“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又不是我和奶奶收留了你!既然你都不把我们当家人,为什么还要替我出头打架啊!”
夏延的眼睛红了,他狠狠地瞪着夏仪。
仿佛他不是在帮她说话的,而是要和她吵一架。
仿佛这种争吵,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40章 、雪夜
夏延两边一通石破天惊的大喊, 夏奶奶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吼道:“……好啊,那你们都走吧!都去找你们妈去!别跟我这个糟老婆子待一块!”
她一伸手就要把防盗门往下拉, 夏延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说道:“走就走!”
他言出必行说完转身就走,然后立刻被奔来的“楼上邻居”拉住了胳膊。聂清舟拽着夏延,小声道:“你要去哪里?”
然后他大声朝半落的防盗门里喊道:“夏奶奶你冷静一下消消气!今天夏延夏仪先来我家, 你别担心!”
夏奶奶没回应, 防盗门轰然而落,把小卖部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夏仪还站在原地,捏着拳头沉默不语。聂清舟推着夏延上楼,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时转头道:“夏仪你也……”
小卖部前的地面上空空如也,夏仪不见了踪影。
聂清舟怔了怔,揉揉太阳穴先把夏延拉进家门,夏延还在挣扎着:“你放开我!”
“不来我这里你要去哪里?外面这么冷,你睡马路都得被冻死!”
聂清舟这句话音刚落, 夏延的眼圈就红了, 他别过脸不再说话, 被聂清舟拉进门推着坐在了沙发上。
聂清舟给他倒了热水,夏延就握着杯子, 抬起眼睛看向聂清舟:“夏仪呢?”
“你姐……可能想自己先静一静。”
夏延沉默了一下,继而嘲笑道:“你来做什么和事佬?帮张宇坤和赖宁那两个缺心眼的, 帮我们家, 现在又来和稀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
聂清舟抱着胳膊, 看着这个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跟炮仗似的小孩。
“你接着说。”他淡然地回应。
夏延冷哼一声:“你又要装大人了?你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最讨厌!莫名其妙, 自以为是, 你吃饱了撑的干插手我们的事干嘛?你是不是觉得看着我们一家人可怜,怜悯一下我们,就能显得你特别好心,特别能耐?”
聂清舟偏过头,说道:“平时话那么少憋坏了吧?现在破罐子破摔了?”
他随手打开茶几上一包薯片,放到夏延面前:“多吃点零食缓缓。我要真的那么能耐,至于三番两次把自己搞到进医院吗?”
“我受伤的时候,是你姐骑三轮车把我送到医院,还垫付了药费,后来夏奶奶总是喊我来吃饭。你姐在我被冤枉的时候替我作证,在我被打的时候放警笛帮我。难道那些时候,她们也是觉得自己伟大,要凸显自己的善良所以怜悯我吗?”
聂清舟坐在夏延身边,他心里知道夏延现在怒气上头,刚刚说的话未必是真心,但他还是仔细解释了。
“将心比心,以德报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看不起你们,你如果那样想,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他这句话说完,夏延就咬着牙挺直了腰,似乎想要站起来就走。
聂清舟按住他的肩膀:“不过,你刚刚在楼下说得真好,夏奶奶和夏仪一直都在回避问题,只有你愿意说出来,我可真佩服你。”
夏延的肩膀松下来,他转头看向聂清舟,眼眶还是红的。
“少装大人了。”他倔强道。
聂清舟笑了笑,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放松地说:“依我这个装大人的家伙来看,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你,你都可以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父母辈是父母辈的事情,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
夏延低下眼眸,沉默了。
聂清舟掏出手机:“今晚你先在我家凑合一晚吧,夏奶奶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再谈。我去给你姐姐打电话。”
聂清舟边打电话边观察着夏延。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他坐在沙发上,灯光下显得细瘦苍白,皱着眉头弯着背,捧着水杯缩成一团。他这么小的年纪,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早熟、敏感、自卑又倔强。
但是他很爱他的姐姐、奶奶,甚至还有抛下他的母亲父亲。
夏仪的电话没有打通。聂清舟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走到在窗户边环顾四周,然而并没有看见夏仪的身影。
路灯昏黄地亮着,路上行人寥寥,逐渐有细碎的阴影从灯光中划过。
聂清舟怔了怔,意识到外面下雪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越下越大,海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夏仪的手机却始终没有打通。
连夏延都着急起来,他不安地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风雪,说道:“夏仪去哪里了?都这么晚了,不然我去告诉奶奶吧!”
“这么大的雪,奶奶身体不好,她要是知道了着急出去找,反而容易出事。”聂清舟取下挂在门后的羽绒服,边穿边说:“我先出去找找,你在家等着,我找到了你姐就给家里打电话通知你。”
夏延急道:“你去哪里找啊,你能找到吗?”
聂清舟穿衣服的手顿了顿,他脑子里闪过了曾经写在笔记本里的那件事——阻止夏仪轻生。因为这半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他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
夏仪不会……不,她应该不会的。
聂清舟说服自己,但是心情一下子焦灼起来,他在原地僵立了一瞬,突然灵光一闪。他脱掉穿了一半的鞋子,蹬着拖鞋跑进自己的卧室。他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灰皮笔记本打开,在那些记录下来的事件和语句中翻找,视线随着手指一行行下移。
“记忆深刻的事……夜里下大雪,我在海边找到夏仪……”
海边……
聂清舟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雪,立刻把书包里的书都倒出来,把其他各种东西往里塞,然后背上书包拿起伞,跟夏延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这场春雪下得很猛,地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整个视线被雪花所掩盖,根本不能骑车。聂清舟撑着伞,缓慢地沿着路行进,渐渐走出了高低错落的居民住宅区,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长长的海岸线。
沙滩上没有什么灯光,聂清舟翻过路边的护栏走进沙滩,喊着夏仪的名字,因为无人回应而心情慢慢沉下去。沙滩中有个公交车站似的小棚子,小棚子里日常放着一把长椅,平时供人休息。
聂清舟走过去,远远地看见小棚子里昏暗的灯光下,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夏仪没有听见聂清舟的声音,她脑子里的音乐声很响,淹没了世界里所有其他的声响。她坐在长椅上,双手撑着椅面,出神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大海。
直到她的视线被一片黑色的羽绒服遮蔽,她才怔了怔,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聂清舟站在夏仪面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拎着沾满了雪花的伞。天气明明很冷,他头上却急出了汗。
“我叫你,你怎么不回答?”他看起来非常生气。
安静了片刻,他皱着眉,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大概是你脑子里又在放音乐,听不见我说话了。打电话你也没有听到是不是?”
他伸手娴熟地从夏仪左边口袋里掏出了她的翻盖手机,打开就看见里面的十几个未接来电。聂清舟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到夏仪脸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雪染湿了,整个人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安静地望着他,目光就跟刚刚看大海时差不多,没有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