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画画,也是鹿赤想去,鹿绿纯粹是一个小奶娃没有人带,才被父母强塞进去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混。
但结果学了没三个月,小奶娃就迅速成为绘画老师的心头肉,夸她是个天赋异禀的小画家,是当代的梵高现世的毕加索。
反倒是最开始兴趣甚高热情满满的鹿赤,完全被老师遗忘在脑后,他老妹儿打阴影的时候他还在画线条,他开始学阴影的时候他妹儿已经去描色彩了。
鹿赤少年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别人家的孩子,因为他自己家的小妹妹,就是竖在他前头的一座翻死也翻不过去的高山。
而且鹿绿这小兔崽子还半点儿不珍惜自己的天赋,画画老师那么偏爱她,她照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两周交一张画卷也从来都是应付了事,甚至学到初三就不肯学了,嫌弃颜料沾到手上难洗,每周末都要早起去上课太烦人。
绘画老师因为这一件事,气的大半年没和鹿家来往,好好一个央美教授,差点被她搞得自闭。
也真是他老妹儿的本事。
行了,往事伤痛不再多提。
最起码如今,因为不用每个星期都规规矩矩去上课,鹿绿小姑娘反而又对画画重新燃起了那么点兴趣,有时候空闲下来,也会拿着板子描几笔,po在微博上,还接到过不少的约稿私信。
但她从来没理会过就是了。
她鹿绿,富二代人设,不缺那几个辛苦钱。
她只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鹿赤给的这个小美人鱼的形象设计图。
上周末发给她的,鹿绿当天晚上就开始打草稿了,一点一点修线条,一块一块填颜色,到今天几乎已经要弄出成稿。
就是头发的颜色她还没想好要填什么。
填黑的不出挑,填金的又太千篇一律,赤橙黄绿青蓝紫......
“弄成灰的试试看。”
!
脑袋上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吓得鹿绿手一抖,压感笔直接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长线。
幸好。
幸好这是屏幕不是画纸。
不然。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转回头,眼神凶狠语气暴戾:“你有病呀!”
然后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她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双眼皮褶皱很深,眉骨的棱角像是混血儿,一双眼眸清凌凌的,仿佛盛了两潭冬季的湖泊。
-3℃。
几乎就要结冰的那种。
第4章
这双湖水离她很近。
因为她的平板放在膝头,男生得弯下腰才能看清屏幕上面的画。又因为鹿绿转身仰了头,他一下没反应过来,下颚差点就要磕到她的脑门。
距离这么近,近的可以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那副金丝眼镜给摘掉了。
鹿绿忽然发现,小哥哥的眼眸瞳色要比一般亚洲人浅许多,有些像她曾经拍cos照时戴过的金棕色美瞳,凑近了混血感尤其明显。
尤其迷人。
鹿绿其实并不是一个颜控。
她自己长得漂亮,哥哥是校园男神,从小到大敢凑过来表白的男孩子,几乎全是年级里数得上名号的帅哥。
但是。
你晓得好看和超级好看的区别么?
——鹿绿从前没概念,但是她现在晓得了。
如果说,她的那些追求者们,拿手机拍个十八层滤镜的扣帽短视频,放到某音上能获得几万个赞。
那么眼前这个小哥哥,就是趿拉着拖鞋去走红毯也能获得最佳风尚奖的顶级男模。
长到如今这个年纪,鹿绿真的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以至于她被他这样盯着,连语气都软了几分:“你有什么事?”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纸老虎瞬间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小奶喵。
没有一点威胁性。
裴措挑了挑眉:“你不是在上色?”
他说话时尾音习惯性下沉,语调懒洋洋的,听起来有种极冷淡的疏离感。
偏偏因为俯身的动作,T恤领口塌下来,隐隐透出里头的肌肤线条,又有种禁欲的勾人感。
鹿绿非常羡慕。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腹肌线条,而是——
她觉得男孩子的生活真的太美好了。
她记得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穿了件没系扣的衬衫外套去上体育课,打羽毛球时衬衫下滑,露出一小截肩膀,就被班上的女生们diss成是放荡不羁的绿茶婊。
她气得要死,又没法儿拿捕风捉影的消息直接骂回去,心里头还为此惆怅了许久。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够投胎成为一个男孩子。
“喂。”
眼前忽然挥下片阴影,男生手指微曲,在桌面上敲了敲,“醒醒。”
“......我是在上色。”鹿绿回过神来,扬起小眉毛,“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画的是我们的人设稿。”
“我是画的你们的人设稿没错。”小姑娘强装镇定,“那又怎么了吗?”
反正他们还没给钱呢。
订金木得,剧本木得,连辛苦费都一分没有。
这样的甲方,没有资格在她面前称爸爸。
当然,甲方也并没有要称爸爸的意思。
裴措慢悠悠地直起身:“我只是给个建议,你这发色填成灰的说不准会适合。”
鹿绿放空三秒,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
然后竟然觉得真的挺合适的。
她就忍不住有些惊讶:“你看一眼就觉得灰色会适合了吗?那你的色感很不错诶。”
“嗯。”
男生倚着书架,姿态懒散的跟没骨头似的,“我知道。”
鹿绿一下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我色感很不错。”
“......好。”
虽然她只是礼貌性的夸了一下,但这个小哥哥显然接的很顺口。
顺口到鹿绿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聊。
好在小哥哥又曲指敲了敲桌面:“别浪费时间了,你现在先上色,把成品图搞出来给我看看效果再说。”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效果?”
小姑娘瞬间警觉起来:“鹿赤跟我说,这个人设图是他的老板直接负责的,我直接拿给老板过目就可以了。”
“鹿赤说的没错。”男生剥开一颗薄荷糖,“所以我现在刚好有空,可以直接帮你看成品图。”
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绿懵懵地反应了足足有三十秒。
“你——不会就是这个工作室的老板吧?”
“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
男生大概也有些诧异,微微挑了下眉,“他就不怕你找错门?”
“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我看的出来。”
“可不是嘛你又没瞎。”
......
好。
刚刚因为美貌加持而缓和了些许的气氛又重新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态势。
也不能怪鹿绿嘴贱,主要她从小顺风顺水被人捧着长大,实在很看不惯这个颓系小哥懒懒散散的居高临下样儿。
他就那么站在她身旁,神情平静语调平和,但每一根头发都表现出一种“莫挨老子”的冷淡和傲慢。
在往常,这都是鹿绿的特权。
而此时此刻,她被这个叫裴措的男人完全压制了气场。
更何况这个叫裴措的男人,真的是一位精打细算又严苛到令人发指的甲方爸爸。
他先是几句话概述了他对这幅人设图的勉强满意,而后表达了如果这个发色她填不好的话,也可以由他们工作室内部自己的人来完成,但是这样的话就只能算半成品,酬劳不能按照百分之百的比例结给她。
要扣掉两成。也就是整整两千块钱。
——就为了一头毛。
小姑娘嗤笑一声,握着压感笔,屈膝蜷在宽大的座椅上,完全抱着一种“你以为老子在乎你这点钱吗老子就是要让你看看绘画天才令人叹为观止的色彩敏感度然后跪下来喊老子爸爸哭着喊着也把这张画稿买!回!去!”——的心情在上色。
然后她就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一个粉刷匠吗?这是头发不是水泥。”
“我管你奶奶灰是什么玩意儿,一只人鱼不需要那么时尚。”
“我只说别太浅,没让你加重成尸毒色,明白吗?”
......
反反复复改了无数次之后,鹿绿暴脾气也上来了,啪的把笔一丢,拧着小眉毛消极倦怠:“笔给你。你牛逼。你来画。”
“我说过了,半成品扣百分之二十的稿费。”
“你扣。”
男生静静地凝视了她三秒。
小姑娘予以回视,眼神极其叛逆,语气拽破天际:“两千块钱而已,老子不、稀、罕。”
......
“你要怎么样才能老老实实继续画?”
“老子不画,除非你喊老子一声爸爸。”
“爸爸。”
“......”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屋子都静了静。
鹿绿满肚子的话一下被哽在喉间,大大的杏眼里充满了反应不及的震惊和困惑。
什么玩意儿?
他刚才喊老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