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着同学踏进家门。
林知夏第一个发出感叹:“好高的天花板。”
她仰头望着挂在头顶上方的吊灯。吊灯的枝叶都是金丝勾边,灯泡被做成了白玉的形态,观感十分奢华典雅。
林知夏双手背后,犹豫着踩上一块地砖。
地砖和正厅中央的一座茶几浑然融为一体,砖石用料皆为汉白玉大理石,整块切割,雕工精细。黑色沙发静置于茶几周围,干净得仿佛超脱了尘世。
林知夏忍不住走向了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只珐琅彩的花瓶,瓶中插有一束鲜艳的玫瑰花,林知夏又伸手摸了一下玫瑰花瓣。
“我家有个玫瑰园,”江逾白对林知夏说,“你要是喜欢玫瑰花,可以去扯两朵。”
林知夏摇头:“我暂时不研究植物学。”
江逾白左手揣进衣服口袋,暗中感叹,林知夏不愧是他的竞争对手。
正厅的东南方,两位家政人员还在打扫卫生。她们年约四十岁,身穿统一的制服,正用软布擦拭着一座大理石雕像。
那是一座高达三米的普鲁托斯塑像——普鲁托斯是希腊神话中掌管知识和财富的神明。他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静静地伫立在楼梯扶手的侧边。
所有孩子都看呆了。
除了江逾白。
江逾白成长于这种环境。他早已见怪不怪。他带着五位客人去了自己家里的电影院。
董孙奇作为四年级(一)班的班长,自认为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人。但是江逾白的家境已经超脱了他的所有想象。他惊叹道:“江逾白!你家还有电影院?”
江逾白并未回答。
董孙奇拉住聂天清的手:“聂哥,你说,造一栋这种房子,得花多少钱!”
聂天清说:“几个亿吧。”
他踏进电影院的正门,笑了一下:“这里的一座家庭电影院,超过了我全家的住房面积。”
聂天清是这一行同学之中唯一的一个还背着书包的人。他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上学的。比起其他四位同学,聂天清明显更为拘谨刻板。他和董孙奇一起落座于电影院的沙发,挺直腰杆,等待观影。
这时,江逾白打开常温保鲜柜,端出一只玻璃盆。盆中装满了果肉饱满的鲜红草莓。他双手抱着玻璃盆,小心翼翼把这一盆草莓摆到了林知夏的面前。
林知夏坐在座位上,抬起头,呆呆地将他望着。
他随口说:“不用感谢我。我昨天碰巧买了草莓。”
林知夏拾起一颗草莓,尝了一口,笑眼弯弯:“好甜。”
她问:“你也尝了吗?”
江逾白一怔,应道:“刚买回来……我就尝了。”
“谢谢,”林知夏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谢谢你知道我喜欢吃草莓,为了我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特意事先品尝。你把草莓洗干净之后,还把它们放进了保鲜柜里。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呼吸凝滞。
是的,林知夏很聪明,聪明到异于常人。他一直清楚这一点。
前方的大屏幕光影变幻,熟悉的音乐传入耳边,江逾白为大家准备的电影是《哆啦A梦:大雄的猫狗时空传》。
江逾白之所以从众多动漫人物中选择了哆啦A梦,正是因为林知夏的书包和文具盒都是哆啦A梦。要想打败对手,必须先了解对手。
随着电影拉开序幕,江逾白侧头去观望林知夏,果然,林知夏眼底发光,看得入迷。
江逾白放下心。
《哆啦A梦》的片头曲正在播放,林知夏小声地跟唱:“こんな事いいな出来たらいいな,あんな梦こんな梦……”
她一边唱,一边笑。
坐在林知夏身边的甘姝丽问道:“你会说日语吗?”
林知夏回答:“日本語がもっとうまくなりたい。”
甘姝丽听得发懵:“什么意思啊?”
林知夏翻译道:“我希望我的日语能变得更好。”
“你几岁开始学?”
“去年。”
“你会讲几门外语?”
“目前是四门。”
甘姝丽惊讶极了:“你好厉害啊!”
“不,我一点也不厉害,简直不值一提,”林知夏一口咬定,“外语是一种工具和桥梁。比如法国理论数学的基础很强,为了看懂法语著作和论文,有些数学家就会去学法语。你听说过自然语言处理算法吗?就是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研究这个方向的最厉害的科学家,基本都会好几门语言,我在向他们看齐。他们精通外语,是为了推动世界发展,减少文化隔阂,让地球上的大部分人不用再为外语而感到头痛。”
甘姝丽将信将疑:“你……你在家自学吗?”
“对呀,”林知夏诚实地吐露,“自学是最快的学习方式。”
*
此时,江逾白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观赏得津津有味。丁岩却在他耳旁偷偷问:“江逾白,你只给林知夏端了草莓?”
江逾白说:“柜子里还有别的水果。你想吃,你自己去拿。”
丁岩震惊极了:“你对林知夏这么好……亲手给她送水果,你真的想打败她吗?”
“嘘,”江逾白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看电影时,禁止喧哗。”
丁岩警告他:“江逾白,你不要忘记了战斗的初心。”
江逾白伸了个懒腰:“我没有忘记初心。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丁岩发出疑问:“是什么?”
江逾白答不出来。他身体向后仰,躺在柔软宽敞的座椅上。封闭又昏暗的放映室内,唯独屏幕散发出温和亮光。
江逾白知道,电影里的哆啦A梦和大雄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胖虎一定会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界线上左右摇晃。静香会为别人打抱不平。小夫再胆小也有勇敢的一面。若干年后,现在的观众都将长大,而当年的动漫人物依然留在当年。
他不禁回忆起林知夏提过的一个问题。
她曾经问他:你觉得意识和时间能衡量这个世界吗?
意识能吗?
时间能吗?
这个世界,应当用什么标准来衡量?
江逾白陷入沉思。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林知夏或许也有一种和他相通的感受——这就是林知夏经常挂在嘴边的“量子纠缠”。
他回过头,又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搂着甘姝丽的肩膀,激动道:“小猫咪……静香捡到了小猫咪。”
甘姝丽说:“猫咪好可爱。”
林知夏说:“养养养!大雄养猫咪。”
没想到林知夏现在这么像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江逾白略感意外。他转过视线,继续看电影了。
电影让时间的流逝变得飞快。
放映结束之后,江逾白诚邀所有同学在他家里共进午餐。
江逾白的家里有好几个餐厅。其中一个餐厅位于玫瑰园之内,整座建筑物呈现六边形,六面墙壁全是落地窗。地面铺着一层浅棕色的木地板,装饰品多以“草木花缎”的意象为主。
长方形餐桌上的所有餐具、还有桌边十七把座椅的软垫全由同一种图案构成——黛绿色的枝叶作为底图、茜红色的玫瑰花作为点缀。
“哇哦,”丁岩赞叹道,“就像欧洲的皇宫一样。”
他拖开椅子,正要入座,眼角余光瞥见江逾白的妈妈。
今天江逾白的妈妈在家。所以,他的妈妈也是东道主之一。
丁岩手忙脚乱地站直,喊道:“姐姐好!”
江逾白介绍道:“这是我的妈妈。”
丁岩惊讶:“好、好年轻。”他心里想问:亲生的吗?
仔细观察之下,江逾白和他妈妈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或者说他们就是纯粹的都长得很好看。
同学们相继落座,江逾白的妈妈坐在主位。管家把印制为信笺的几张菜单放在了诸位客人的面前。
丁岩、甘姝丽、董孙奇等人都开始忐忑不安,他们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有林知夏拿起信笺,欢快地念道:“松茸山珍汤,牛肉沙律,花胶比目鱼,芒果西米露……好丰富!谢谢款待。”
江逾白的妈妈问她:“你是江逾白的同桌吗?”
“是的!”林知夏描述道,“我们几个人的座位都离江逾白很近。”
妈妈笑着说:“真好呀,前后左右都是朋友。大家平常在学校里喜欢玩什么游戏呢?”
江逾白抢在林知夏开口之前回答:“跟我在新加坡玩得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们玩国际象棋、军旗……”
林知夏欲言又止。
据她所知,江逾白在学校从来不碰棋类游戏。江逾白更喜欢趁着下课跑到操场上,像个傻子一样兴冲冲地去吊单杠和双杠。为什么在他妈妈面前,他要给自己立这种人设?
总之,餐桌上,无人戳穿江逾白。
大家都在安静地吃饭。
一是因为,他们还小,阅历尚浅,没什么好说的。二是因为,这顿饭真的让人印象深刻,筷子一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
江逾白的妈妈倒是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她和他们聊天,照顾到了每一个人。不过,她和聂天清讲话的时候,聂天清的勺子掉进了汤碗里。热汤迸溅,洒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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