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被通知放学后去录指纹, 陵川没有室内体育馆被占用,她也就索性放弃今天的训练。
出校门时没雨,虔清予突然被老师叫住,答应晚她一步过来, 她一时心大,又没带伞。
陵川到市体育馆的距离比到陵水要近, 这几天的积水把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泥潭, 她爱穿白鞋,必不可少的踮脚让她脚尖覆上一层泥水。
枯黄老透了的梧桐叶踩起来软哒哒的, 滑着走了一阵。
她总有种背后发麻的感觉, 却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劲。
三步一回头, 五步一停顿。
这种感觉离她越来越清晰,即使这条大道一眼能望到底,除了梧桐树后能勉勉强强遮人,确实没其他可方可躲。
在面临成功越来越近,她没法不为靠近前的那几步胆战心惊。
越是踏踏实实的走,走好每一步,才不会给人有钻空子的机会。
她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快。
直至,一声“佟穗!”
她转头,颜节急急忙忙朝她赶,还没等她开口,颜节拉着她的手往回扣,“你别去了。”
佟穗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
颜节的头发和衣服湿了一片,像是在哪片水域捞了一圈,刚上岸,就来找她分享抓到鱼的喜悦,然而他的表情,显然不是。
难得的严肃板着脸,“你信我一回,别参加这个比赛了,到此为止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体育馆快要关门了,她失了耐心。
“那些人会搞你,你已经被她们注意了,就放弃这一回,没什么的。”他说得轻巧。
话里的无所谓刺痛她的耳膜,总觉得哪哪听着都不太舒服,“什么叫就放弃这一回,我努力了那么久,都已经到决赛了。”
“你努力别人也努力了,而且你家境也不差你这个比赛,相信我,我这是为你好。”颜节看起来是真的很着急。
可是这话听得佟穗是哪哪都不舒畅,“我谢谢你,不用管我。”
话落,她赶着时间往体育馆走,长道尽头的转折点就是市体育馆。
没走几步,雨淅淅沥沥的下,紧接着,以锅碗瓢盆往下砸的趋势“轰隆隆”一声,愈下雨大,她周围没有可逃窜的地方,离市体育馆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小跑间,她被一股力拽住,猛的后倒,又被强劲有力的大臂一挡推正,站稳间,“咔”的一声,黑影落下,遮住她头顶及身前的阵阵雨幕。
佟穗猝然抬眸,对上虔清予淋湿碎发下同样湿漉漉的那双眼,深情得不可方物。
她才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衬衫,打了个黑色的领带,校服外套拉链开了一半,可能是跑的过程中散开,还没来得及拉上。
“你——”
他呼了口气,笑道:“还好,赶上了。”
“那走吗?”
“快走。”
一把雕花小圆伞,一对肆意狂奔人,顺着雨水纵流的反方向,不顾一切的朝雨水冲击而下的前方奔跑。
颜节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任由雨水淋湿,模糊他视线。
他在等,那群人会来。
体育馆前的检验处和大门间,还有一块长廊,头顶无遮蔽,她被他推着。
寒风凌冽刺骨,似乎时刻就要卷着一阵雪喷洒而下。
她深吸了口气往前走,虔清予毫不犹豫的将唯一的那把伞推到她手中,暴雨肆虐,狂风大作,看起来像是一个很难熬的冬天。
佟穗回头望他,只见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雨里,眉峰锐利却目光坚定,冲她喊道:“一切有我,你要做的,是熬过这个冬天。”
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比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还要让人怦然,他从来不否定她,不问她缘由,只是她想做,他就陪着她。
他想的永远是如何和她一起承担,如何和她一起面对。
一个很闷,打起架来很拽,却又很会等待的人。
佟穗茫然点头,此刻还全然没懂他话里的深意。
录指纹前,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她的体检表,原本就严肃的脸,在这一刻更甚。她看见他侧头朝旁边的同事窃窃私语几句,又有些惋惜的看向她。
多了句嘴,问道:“你这个体检表,确认是正确的吗?”
他这么一问,佟穗心里就有底,她的体检表可能又出问题了。
这个工作人员恰恰是上次卡她选拔赛的教练。
接连两次出问题,任人想想也不对劲。
电脑翻转过来面朝她,体检表上的数字清晰的呈现。
其中有一行格外醒目。
【佟穗,女,165】
“老师,不说别的,身高这就错了,我170。”
再接着往下看,【生日,1998.12.7】
“老师,生日也错了。”
以至于最后,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这可能压根就不是她的体检表,只是对方改得匆忙,错过了不少细节。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正直的向她保证,一番话安抚她在暴雨里走了一遭的冰冷。
“同学你放心,不管现在是谁调换了你的体检表,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们后期会调查,这次临时换场地和主办方,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公平的现象。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先把指纹录入。”
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一录完指纹,她就冲出来找虔清予。
原本的屋檐下,已经没有他高挑的身影,只剩几个过路的行人,在这落脚又离去。
佟穗点开手表,发现他原本一直跳动的绿点忽然灭了,甚至显示下线。
循着回去的路找了一路,雨小了点,却如细丝密集的缠着,雨伞上“哒哒哒”的声音不断,与她寻找的急躁融为一体。
那股来时路上的不对劲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加之颜节说的看似无厘头的话、体检表的不对劲,都让她意识到,她应该是被人背后搞了。
她的体检表一直都是没有问题的,却接连两次出现莫须有的突发情况。她的如果是被替换了,那替换的到底是谁呢?
错误的几份表,她都有瞄过,尿检数据阳性。
这是大忌。
思索间,她不经意抬眸,看清对面的程因霜。
同样撑着一把雕花圆伞,脸上却一条红色的划痕,似是被雨水沾湿,周围晕染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佟穗跑上前,还未开口,被她抱了个满怀,橙香味在她鼻息散开。
“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们还是找上你,让你受苦了。”
她一时不知所措,听她一遍遍的说对不起,混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
来不及思考具体原因,也庆幸她能回来。
“你看到虔清予了吗?”
程因霜松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她犹豫了会,又飞快答:“我在路上遇见他,他说他有一场演讲比赛,要赶去参加,应该是回学校礼堂了吧。”
佟穗若有所思,想到他今天那身校服里的正装,好像有道理。
可是干嘛瞒着她,还把手表定位关了,说好一直朝她开启,反悔的这么快。
“你脸上的伤怎么搞的?”她思绪回笼,急急忙忙的问。
程因霜苦笑,往脸上一抹,红色瞬间被蹭到她指尖,“她们划的,用笔。”
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抹去眼角的那滴泪,“我不会再懦弱下去了,这样只会让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我今天试着反抗,才发现,其实她们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人发疯发狠了,豺狼虎豹都会怕你。”
佟穗双眼湿润,伸出按压指纹的那个手指,一个同样蹭上红墨的指尖,两人撑着伞,在渐小的雨水里,承诺似的,互相按压彼此的指尖。
“以后不可以轻易推开我。”
“以后不可以轻易说放弃。”
在任何一段关系里,珍视,即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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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她一边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今天一天都顺利得出奇。
再回看她们走的这条路,明明就是回家的路啊。
程因霜总有种被人托付送她安全回家的感觉。
“霜霜,你真的没什么事瞒着我吗?”她不安的问。
她摇摇头,说话却有点结巴,“没……没啊。”
除了虔清予,程因霜是她第二熟悉的朋友,不说不懂她,她基本行为习惯以及爱好,她都清楚,她这么不自然。
肯定有鬼。
佟穗返回,脚步越走越快,程因霜在后面追,“你慢点。”
“穗穗,你去哪啊?”
她摇头,“你真没瞒我?”
程因霜肯定的点了个头。
“那我回头看看,就当散步。”
两人急促的脚步渐起泥点,不顾一切的沾在她们的裤脚,女孩子们爱干净努力维持的鞋面,已经全是泥水。
“程因霜!你还敢回来。”
一声尖锐的叫喊,她俩同时回头。
红发举着一根长木棒,到处挥舞,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能正确喊出名字,神情却格外恍惚,挥棒的样子也是毫无章法。
没有打伞,整个人被淋得湿透。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这些恶人,我打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