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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疾 (有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是在伪装, 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说什么,全程就负责‘嗯嗯啊啊’的微笑。
  谢清瑰留下来吃了顿饭,过程难免有些混子似的敷衍。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萧家父母心满意足了。
  “谢了。”离开萧家送她回去, 萧景坐在驾驶座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否则我爸妈真的要把我耳朵叨咕的起茧子了。”
  “没什么的, 我这边也……”谢清瑰话说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梁敏菁打来的, 便对着萧景抱歉地笑笑:“稍等, 我先接个电话。”
  梁敏菁这个时间打来电话,谢清瑰本以为她是问自己几点回家的, 可电话一接通, 就听见女人在对面的抽泣声。
  “妈。”谢清瑰心里一紧, 忙问:“您怎么了?”
  “清清, 你…你来一趟中心医院吧。”梁敏菁声音低沉, 带着股轻飘飘的哑:“你爸爸在这里。”
  谢槐怎么会在中心医院,不是疗养院么?
  谢清瑰一愣,心里‘咯噔’一声。
  眼前和身体一起, 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接下来的很多事情,谢清瑰其实都没有清晰的意识。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中心医院, 从梁敏菁嘴里得知自从几个月前, 谢槐身体里的各个器官就有衰竭的趋向了。
  而这个时候, 数个并发症一起爆发。
  眼前的医生护士嘴巴张张合合, 而谢清瑰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沈季屿也来了。
  但谢清瑰已经不在意他是怎么知道,又为什么来。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被推进手术室的谢槐身上——可一个脑死亡多年,身体器官已经衰竭了的植物人能有多大生还可能性?
  谢清瑰的坚持,更像是一种又纯粹又可悲的幻想罢了。
  她站在手术室门前,不知道等了多久。
  穿着高跟鞋也不知道疲倦,澄澈的瞳孔几乎于固执地盯着手术室上的红灯。
  期间无论是谁来和她说话,谢清瑰始终都一语不发。
  她纤细的身体像是紧紧绷着的一根弦,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断掉。
  知道手术室上的红灯暗下来。
  是彻底熄灭,并不是变绿,是不是说明……
  谢清瑰一瞬间五脏六腑都翻涌起来,眼前一黑,只感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吐血,只记得晕过去之前腰间被一双结实的大手牢牢托住,一群人围上来,喊她的名字。
  那年的夏天,是谢清瑰经历过最冷的夏天。
  是一种失去父亲之后,整个人都觉得身心虚无的冷。
  即便是九月份也有三十多度的天气里,可她身上每天都是冷汗不断的。
  穿着黑色衣服,手臂系着‘孝’字,脸色苍白得像是身处冰窖里的小白花。
  谢清瑰没有回徕镇上班,而是请了半个月的假处理家中的事情。
  时间是有些长了,可她顾不上那么多。
  她懒得去思考学校那边会不会不愿意,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一个长长的假期。
  并且,这个时候以这般灰败的状态去上班教课,也是对学生的一种不负责。
  谢槐去世,光是处理他的丧事就用了三四天的时间。
  谢清瑰拿出所有积蓄,为父亲在最贵的南山墓园里置办了规格最高的墓地。
  亲戚朋友前来祭拜的时候,不乏能听到一些唧唧歪歪的酸言酸语。
  谢清瑰没有忍着,而是走到陆娴面前,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我不打你,你是长辈。”她看着惊愕的梁美珍,淡淡道:“你女儿替你受着。”
  说完,又给了陆娴一巴掌。
  女孩儿娇嫩的脸迅速肿胀起来,她眼里噙着泪,惊讶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清瑰。
  可这次破天荒的,陆娴什么话都没敢说,甚至没敢吭声。
  大概是因为谢清瑰的模样太吓人,就宛若地狱里来的罗刹一般,能索人命,所以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了。
  毕竟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此时此刻,谢清瑰就是一种‘不要命也能要别人命’的状态,稍稍有点眼力见儿的,也不敢去招惹她了。
  谢槐家族那边人丁单薄,爷爷奶奶是早就去世的了,谢槐又是独生子,父母那边也没什么兄弟姐妹。
  如果说直系亲属,细细算来竟只有一个平日里关系不远不近,定居在国外的堂姑谢苑。
  大抵也是因为家族不兴旺,也没什么牵挂的缘故,堂姑早早就移民到国外,十几年为不曾回来一次。
  不过谢槐去世,谢苑作为谢家那边唯一的亲戚倒是乘飞机回来了。
  她在国外显然生活得还不错,将近六十的人了,除了两鬓有些斑白整体都算是容光焕发。
  身材清瘦,眉宇之间能隐约看出谢槐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谢槐和他兄长长得都很像的缘故。
  谢苑面色沉重,在谢槐的墓前放下一束花。
  “我打小就喜欢和堂兄一起玩儿。”谢苑看着墓碑上谢槐年轻的照片微微笑了笑,对着一旁的谢清瑰轻声叙述:“当时谢家也是个大家庭呀,都住在大院里,那么多的熊孩子里,就数你父亲最踏实稳重。”
  “小时候我爱哭爱闹,所有人都嫌我娇气又麻烦,堂兄比我年长了几岁,倒是一直哄我。”
  谢清瑰有些恍惚。
  从谢苑声音轻柔的絮絮低语中,她脑中可以轻易勾勒出谢槐年轻时的模样。
  温和,耐心,无论什么时候大概都宛若阳光洒满肩头的神祇。
  “你父亲是个真正的好人,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但这世界上99%的人都无法企及的好人。”
  谢苑说着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塞给谢清瑰一个红包,轻声安抚:“清清,我理解你的失落和难受,但你总得知道,堂兄在天上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堂兄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化身为天使被接到天上去,虽然不能沟通,但他一直都看着你呀。”
  谢清瑰捏着堂姑给的红包,纤细的指尖发白,一语不发。
  她明白周围人都担心她,并且想劝她走出来的心情,可这种事归根结底是自己的心魔。
  没那么容易克服的。
  谢苑回国也就是来看谢槐一趟,很快就走。
  两边的亲戚都勉强接待完,丧事处理到最后阶段,谢清瑰也终于熬不住,向来明亮的大眼睛像是覆上了一层薄雾,水盈盈的。
  她禁不住的大病了一场。
  谢清瑰这一病就足足病了快一周的时间——心中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精神上的巨大打击是会传到身体上的。
  她前几天都烧得昏昏沉沉,可却坚持不去医院,就吃了退烧药整日窝在被子里褪汗。
  把梁敏菁担心得不行,跟着着急上火嘴里起大泡,但她劝不了谢清瑰,只能给他熬粥喝。
  只是三四天下来,烧倒也真的退了。
  谢清瑰瘦了一大圈,穿着宽松的睡衣也显得形销骨立。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面色潮红,隐约能听到客厅里有人在低声说话的声音。
  老房子不隔音,透过薄薄的门板都传到她的耳朵里。
  谢清瑰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勉强翻身下地。
  女人在九月天里穿着长长的睡裙踩着棉拖鞋,露出的一小截小腿连着脚腕都白里泛红。
  她‘欻’的一下推开房间门,猝不及防,客厅里正在说话的梁敏菁和沈季屿都是一愣。
  “清、清清。”梁敏菁回过神,连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肩给她披上:“你怎么出来也不披件衣服?”
  “妈。”谢清瑰看着沈季屿,面无表情地问:“他怎么来了?”
  “啊,这段时间小沈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的,他听说你病了,特意过来看看。”梁敏菁并不知道沈季屿和谢清瑰之间的那些纠葛,在她眼里,沈季屿还是一个特别热心的前任小伙儿呢。
  谢清瑰也没办法解释这些,她眉眼微沉,无声地瞪着沈季屿。
  后者有些心虚,嘿嘿笑了声,拿起桌上一个大苹果。
  “这个病人吃比较好。”他问:“我给你削一个?”
  ……
  “用不着。”谢清瑰沉吟片刻,冲着他轻轻偏头:“你过来一下。”
  嗯?居然肯让他进房间?
  沈季屿一愣,立刻觉得受宠若惊,轻手轻脚地跟进去了。
  其实沈季屿知道,谢清瑰叫他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从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就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只是,谢清瑰现在想打人的话,未免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急促地转了个身,刚要发火,就觉得头晕得厉害,身子一晃差点倒下——差点,是因为旁边的男人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你病刚好就别发火了。”沈季屿笑了笑:“想骂人的话,等过两天。”
  “沈季屿,你脸皮真厚。”谢清瑰开口,声音含着怒气地喑哑:“还过来干什么?”
  “厚是厚了点,不过……”沈季屿一顿,自嘲地抬了抬唇角:“我要是明知道你病了,还不过来看看的话,那才是太不仁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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