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孙女就是谭落。采访中没有注明她的名字。
谭洪湛告诉记者,孙女非常有天分,未来或许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走上书法的道路。
池倾阳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突然,一则数年前的旧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指节僵了下,缓缓在屏幕上推动,打开了那则消息。
标题是:
大书法家谭洪湛的儿子涉嫌贪污罪,已被公安机关控制。
池倾阳心里蓦然一惊。
谭洪湛的儿子……
不正是谭落的父亲吗?
第30章 礼物
谭落将毛笔放回笔架, 脖颈后仰,伸展发酸的筋骨。
她写字的速度比其他人快不少,是会场里唯一一个停笔的选手。
书法不是竞技类运动,不讲究速度的快慢。但她练字多年, 字在心, 落于笔, 一气呵成。
谭落看向会场里的挂钟,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小时。她简单拾掇了下工具,打算早点离场,提前去一中等池倾阳。
比赛结果明天才会公布,届时将举行颁奖典礼。正好池倾阳明天上午还有第二场考试, 等他考完, 他们坐下午三点的动车回南玡。
谭落背上书包, 向会场出口的方向走去。倏然间, 有人踩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谭落同学, 你好。”
谭落站住了, 端详起和自己打招呼的中年女人。
女人气质高雅,身穿墨绿色丝绒旗袍,布面上印有素淡的白荷花。她胸口别着一块铭牌, 黄铜材质, 其上镌刻书法协会的会标。
通过那块特殊的铭牌, 谭落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她是评审团的一员。
谭落不知评委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她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礼貌:“您好。”
“我是曲荷深。”那女人自我介绍道。
谭落琢磨着这个名字, 不太能对得上号。
曲荷深看出她好像不认识自己, 微笑着说:“我曾经是谭洪湛的学生, 您是……谭老师的孙女吧?”
谭落双肩颤栗,默默捏紧了衣摆。
书法界的人大多知道谭洪湛有个孙女,天资聪颖。至于他这孙女到底长什么样,没几个人知道。
因为谭洪湛不希望孙女活在自己的光环之下。他希望大家认识“谭落”,而不是“谭洪湛的孙女”。
姓谭的人那么多,一般不会单凭姓氏就把她和谭洪湛联系起来。
那么,曲荷深是如何认出她的呢?
曲荷深看出她有些为难,努力柔和了表情:“谭同学你不要紧张,以前,谭老师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我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好碰见了,想和你打个招呼。”
“哦,谢谢您。”谭落依然很不安。
“刚才你写字的时候,我在你边上看了很久。”
谭落没注意,她写字时全神贯注,鞭炮炸了都听不见。
曲荷深说:“你写得毫不犹豫,用笔精准,结构严谨遒美,章法潇洒清俊。你这刚满十七岁,写赵孟俯的行书,竟然能写出其中的韵味。”
马上十八岁了。
谭落在心里纠正道。
从小到大,这类夸奖她没少听,早都习以为常了。她很淡定地谦笑道:“哪里,谢谢您的点评,我还差得很远。”
还好还好,来夸夸她而已,没别的事。
谭落松了一口气。
她怕被人认出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书法界有少部分人知道谭洪湛的儿子进去了,判了好几年。
儿子都进去了,那孙女怎么办,是儿媳在带?
谭落怕别人问起这个。
“谭落同学,你现在……在哪里生活?”曲荷深欲言又止,略微作难,“我听说,你父亲他——”
“我、我挺好的!”谭落结巴着打断她的话,下意识往后退,“有人管我,我没事,我活得很好。”
她的反应这么大,曲荷深着实没料到:“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吓到你了?”
谭落使劲摇头:“没有……抱歉曲老师,我还有事,那个我……我先走了。”
“谭落!”
曲荷深在后边叫她,她当做没听见,慌不择路地逃窜,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谭落一路飞奔,冲出了会场。
外面狂风呼啸,她站在空旷的室外,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气一股脑呛进肺里,刺得浑身都疼。
她抹掉额角的虚汗,拼命平复心跳。
谭落缓缓蹲在地上,烦躁地抱住了脑袋:“我真是个有病……”
犯罪的又不是她,她跑什么跑?
但她听不得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谭永德,这是她心上一道未愈的伤疤,不能触碰。
曲荷深是评委,明天也能碰见,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谭落对天祈祷,希望那位女人别再来关心她了。
六点钟,下江市第一中学响起了铃声。
谭落在校门口站着,等池倾阳离开考场。
李睿守着大门,探头张望,叶诗妤的妈妈站在他旁边,翘首以盼。
谭落离他们老远,没让他们看见。
她被寒风吹了老半天,这会儿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她给池倾阳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毛笔成精:我在奶茶店,你想喝什么?]
[毛笔成精邀您在小程序拼单]
[毛笔成精:你挑挑,我请客]
[池倾阳:这么大方?]
[毛笔成精:犒劳你嘛,考得怎么样?]
[池倾阳:轻松]
[池倾阳:你请我喝奶茶,晚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毛笔成精:你定,我听你的]
[池倾阳:行,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店]
[池倾阳:外面好冷,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别冻着了]
谭落眺望一中校门,陆陆续续有人从那里出来。她踮起脚尖,盼着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店员小姐喊道:“125号,请取餐。”
谭落亮出取餐二维码:“我是125号。”
这时,站在谭落前面点单的一个女生猛然转过头,她扎着高马尾,身穿一中的校服。
“谭落?!”那女生的音调因为惊讶而拔高。
谭落愣了半天,转惊为喜:“苏汀!”
苏汀是她初中时最好的朋友,也是那个为了维护她,最终和她一同遭到霸凌的女生。
同学们说她和谭落是共犯,在她家门上泼红色油漆,写下巨大的“去死”二字。
苏汀胆小,她最怕虫子。有个男生捉了满满一罐子小蟑螂,倒在她书包里。还往她水壶里放蚯蚓。
谭落遭受过什么,她就遭受过什么。
然而苏汀的承受能力没她好,挨了几个月欺负后,她寻了短见,割腕了,被自己的妈妈及时发现,捡回一条命。
后来苏汀转学,谭落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下江啦?”苏汀紧紧搂抱住她,像在验证这是不是一场梦。
“我来参加比赛!”谭落看着朋友,声音哽咽,“好久不见了,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苏汀笑得很开朗,和谭落记忆中一样灿烂善良。
“你当年走得好突然,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今天终于有机会和你说了。”见朋友安然无恙,谭落开心到眼泪决堤,“都怪我……是我害你被人欺负,真的很抱歉!”
苏汀左手戴着一副运动腕带。
这副腕带,是为了遮掩自残留下的疤痕。
“你不要和我道歉,那根本不是你的错,”苏汀把腕带摘下来,给她看自己的疤,“这疤已经很浅了,那些给我们造成伤害的过往,回过头看也不过如此,我已经彻底走出来啦。”
谭落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些年压在她心口的一颗重石被挪走了。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苏汀,很想得到朋友的原谅。
今天她终于得偿所愿。
二人蹲在奶茶店门口叙旧,谭落告诉她自己也去了别的城市上高中,现在过得还行。
她给苏汀讲自己认识的新同学们。
讲王翠星和江澈。
讲池倾阳。
苏汀问她:“你父亲在服刑,你母亲在美国,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吗?”
谭落说是。
“你打算去找你母亲吗?”苏汀问。
“不打算,她不要我了,”谭落固执地讲着那句话,“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苏汀苦笑:“你和以前一样,还是喜欢逞强。”
谭落认为她误会了:“不是的,我有个好邻居,池倾阳一家在照顾我,他们对我特别好。”
说曹操,曹操到。
“谭落,”池倾阳远远唤她,“你怎么待在外面,不冷吗?”
干干净净的少年加快了脚步朝她跑来,乌黑的发丝扬了又落。
夕光锈蚀,北风潮冷。尽管如此,硬是压不住他一身热烈温暖的气质。
“天啊!他好帅!”苏汀疯狂摇晃着谭落,“我们学校为什么没有这种帅哥!”
池倾阳跑近了,缓下步伐,他用目光打量着苏汀,向谭落投去疑问之色。
谭落热情地向他介绍:“这是苏汀,我们初中是同学,她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