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燎原 (冬北北)

　　眼里闪着不加掩饰的狂热和窥探，以及嘲笑。
　　他们发现,一班那拿了征文奖杯的乖乖女学霸,不仅会写漂亮的作文,也会写矫情卑微的少女暗恋日记。
　　对她好成绩的嫉妒,或者对她与自己暗恋同一个男生的厌恶，在她身上曝光出弱点之后,那些人便会失去理智地攻击她。
　　越来越多的人这么做之后，群体就更容易陷入不理智的狂欢。
　　甚至有人拿出了手机,对着温梨的日记拍照,好分享给朋友八卦,或者发上网络公共空间羞辱她。
　　“拍什么拍！”给林静儿打电话的女生立刻抢走一男生的手机,只是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手机,跃跃欲试。
　　“静儿、温梨！快来！”她挡在公告栏前,用身体阻挡那些人拍照。
　　林静儿拉着温梨快跑到这里的时候，她转头，看到温梨那惨白的脸，决定放下她，“你别进去。回教室。”
　　林静儿一个人冲到人群中，挤到公告栏前，她左右看了看，立刻搬起一块石头朝公告栏外侧的玻璃砸上去。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林静儿迅速将里面贴着的纸张撕下来。
　　胡阳晃荡著书包刚走到高三教学楼这里，睁眼一看公告栏那边的乱象，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帮林静儿撕纸。还有一些看热闹没出声的同学也上来帮忙。
　　林静儿：“胡阳，别让他们拍照！”
　　温梨站在雨里，淋了一身也不知道躲。她只觉得晕眩，世界在她眼前晃动。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到脸上，再从抖动的下巴往下滴滴答答。
　　她感觉到不能呼吸。
　　她还是撑着一口气往公告栏那里走。
　　她夺走一个十二班混子男生即将要将照片分享出去的手机，在混子男生不满地要抢回来时，温梨红着眼看他，呼吸混乱地开口，缓了一会儿，带着隐约的哭腔说：“你发出去，就是犯法，我会告你。”
　　那男生被温梨的表情震慑，竟然真的乖乖看着温梨删了照片。
　　胡阳见状，也收走旁边一圈人的手机，挨个删照片。
　　混子男生回过神来，觉得丢脸。他勾唇看着曾经拒绝过他的温梨，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是多清高的女学霸，原来不也是春心萌动了，你写的日记比我给你写的情书还矫情。你猜猜，要是周斯庭知道你喜欢他，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温梨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像是声带突然被上了锁，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胡阳和林静儿皆是一愣，他们并不知道温梨暗恋的人是周斯庭啊。
　　这日记上面的是周斯庭？
　　两个人正要低头翻开林静儿手里的纸张看一眼时，一只手迅速将他们手里的纸张夺走。
　　邹商唐匆匆赶来，担忧地看了眼唇瓣没有一点血色的温梨，又迅速从别人手里将那些写了日记的纸通通拿走。
　　他看了一眼一张纸上的内容，沉声道：
　　“zst是我。”
　　不远处，跑过来的周斯庭听到这句话，脚步倏地一顿，怔然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拽掉头上的黑色卫衣兜帽又大步跑过去，垂眸很快地扫了眼温梨的脸，转身站在她面前，又看了眼和他之间只有一掌的距离的邹商唐，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他伸手对旁边还试图拍照的人说：“手机拿来。”
　　对上周斯庭和邹商唐，那些人不敢造次了。
　　周斯庭拿到手机，看都没看照片上拍下来什么内容，直接删除。
　　直到确认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储存照片之后，他才和邹商唐对视一眼。他的眼眸很深，邹商唐看不出里面蕴含的究竟是什么情绪。
　　和温梨走得好得另外两位同学眼里至少会有愤怒，而他眼里只有漆黑。
　　像是被刻意压制了。
　　这样的念头在邹商唐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下一秒教导主任的厉声呵斥想起来，中断了他的思路。
　　“一群人围在这里做什么！来早了不知道去多背几个单词啊！”教导主任拿着教鞭走过来，走近了看到一地的玻璃片顿时感到不对劲了，他犹疑的目光在最中间的五个人脸上划过，一声下令：“谁都不准走！去我办公室！”
　　——
　　“总之我们没有闹事，我们就是看个热闹。”混子男生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谁让温梨同学日记写得跟情书似的，我们这不是好奇多看一眼吗？校规上也没说不准看热闹啊，再说了，写情书的又不是我。”
　　一记皮球踢到了温梨这边。
　　温梨站在门口的位置，林静儿半挡在她面前，再往中间，是胡阳、周斯庭和邹商唐。
　　门外的雨丝斜斜飘进来，打在温梨的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刺骨的寒凉。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她的日记怎么会出现在公告栏上，她的日记本明明被她锁到了小铁盒里了啊。
　　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认出来她就是日记的主人，他们都读过那上面的内容了吗？
　　通过那上面透露的信息猜到是她写的吗。
　　读过的人有多少。
　　人尽皆知了吗。
　　周斯庭呢，他看到了没有。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看到的话就会看出来zst是他吧，邹商唐那么说只是在维护她仅剩的那点自尊心而已。
　　她身体一边冷一边热，脑子浑浑噩噩。
　　她抓住林静儿的手，借着林静儿回握过来的力，她对上教导主任的目光。
　　教导主任从十二班那男同学的描述中也大概听明白早自习前闹的是什么事了，事件中心的这几位可是他这两年教学生涯的骄傲啊，他忍住痛心，向温梨伸出手：“情书呢？”
　　温梨将下唇咬出血色，另一只手仅仅攥着一叠纸，低着头没有说话。
　　邹商唐：“不是情书。”
　　周斯庭：“您没权利看。”
　　两个男生的声音同时在寂静的办公室响起，温梨长睫一颤，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嘴里腥甜蔓开。
　　周斯庭开口想要解释，听到了邹商唐的声音，意识到邹商唐才是日记本的主人公，便垂眸没有说什么。余光里，最边上的少女纤细的脖颈低得仿佛要折断，头发不断往下面滴水，而经过的肌肤惨白无比。
　　脸颊上滑下来的不只是雨水，还有眼泪吧，连哭都没有声音。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温软却坚韧的她，现在了无生机。
　　身旁，邹商唐不急不缓地为温梨抗争：“她是受害者。被贴出来的是她的私密日记，您没有权利和那些人一样窥探她的隐私。”
　　胡阳也为温梨打抱不平：“对啊，就应该去查到底是哪个孙子干这种缺德事。”
　　林静儿附和点头，“主任，查一下监控吧。”
　　“你们不要打断！”教导主任严肃的目光扫视过他们，最后停留在温梨和邹商唐脸上，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以后再处理。”
　　“还有，”他看向中间的几个人，尤其是周斯庭：“你们没让他们把那些纸泄露出去，老师谢谢你们。”
　　周斯庭走在最后，他看了眼外面逐渐变大的斜风雨，走出办公室时，抬手阖上了门。
　　距离温梨一步之遥，他看到少女拿着那叠纸的手瑟缩了一下。
　　他顿了下，眼眸沉了沉，什么也没说。
　　五分钟后，一班班主任和四班语文老师，也就是邹商唐的小姑相继赶过来。
　　经过一个小时的讨论，教导主任只让温梨做出最后一年全力准备高考的书面保证。
　　这件事其实并不大，这只不过是青春期少女懵懂的初恋，她又没有真的谈恋爱。没有违反校规校纪，老师们心里也清楚，她的感情带给她的是正向激励作用。
　　喜欢一个考上T大的人，自己也因此考T大，这不是暗恋中的谁都有勇气做到的事。
　　“先让她回家休息一天吧。”教导主任看到温梨的模样，于心不忍，对班主任说：“让她家长接回去。”
　　温梨被班主任带走，还剩邹商唐留在办公室。
　　教导主任狠狠瞪他：“你小子给我忍着点，等大学了再跟人家小姑娘谈恋爱，到时候你要我拦我都懒得拦。她为了你都能快要和T大临门一脚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差错。”
　　邹商唐嘴角漾出苦笑，“知道。”
　　被班主任送到校门口等孙娟的时候，温梨撑着一把摇摇晃晃的雨伞，站在路旁。耳后是高中教学楼传来的诵读声，温梨听着听着，耳朵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
　　然后，那些诵读声在她耳中变成了公告栏前那些人指着她嘲笑的扭曲笑声。
　　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今天原本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如果不出这个意外，她或许会和林静儿他们一起给周斯庭开保送T大的庆祝会。
　　是她搞糟了这一切。
　　她放下雨伞，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叠皱皱巴巴的，展开其中一张，她才发现这是复印的纸，最上面的“温梨”两个字的署名也是印刷体打印上去的。
　　无所谓了。
　　她将这些纸撕开，再撕开，撕成稀碎，然后扔进旁边正好来清垃圾的垃圾车上。
　　班主任心疼地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跟她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谁高中没有暗恋过人，你和商唐都是懂分寸的人，我们明白。以后到了大学，你们俩要是在一起老师还会给你们包红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