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意说:“我已经满十八了。”
路漫说:“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小屁孩。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别操心有的没的。”
孟水意不说话了。
对于全世界来说,高三生似乎是个格外特殊的存在,身娇体贵,不能出意外,也没有闲心、娱乐,是高考和学习的奴隶。
但孟水意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关注是有些多,主要是,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成年男人。
生得好看,神神秘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还挂着一个“小舅”的身份。
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
这个世界污泥遍地,亦有一轮洁白明月高悬,他像不属于这里,既不沾尘泥,也不染月光,一身空荡荡。
最是令人心生探究的欲望。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孟水意没有骑车,撑伞步行去公交车站等车。
听见零碎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回头,路漫收起雨伞,弯腰钻入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
雨丝朦胧,她又有些近视,看不清车牌和车标。
一秒,两秒,车子依旧没有发动,她立在原地,它开走了。
时值上班高峰期,加之雨得越来越大,公交车内十分拥挤,路面塞得一塌糊涂,喇叭声此起彼伏,车辆缓慢地移动着。
孟水意后悔也来不及了,平时二十分钟的路,愣是延长了一倍。下车后,她紧赶慢赶跑去学校。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在走动,还好,九点整才开考。
她气喘吁吁地找到位置坐下。
第一堂考完,有几个班上同学聚在一起,争论某几道选择题答案,没个结果,便找孟水意问。
孟水意在收拾东西,报出自己的,又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丧气地说:“感觉这次模考挺难的。”
“你没看到吗?一中出的卷子哎,他们什么水平,我们什么水平。”
“算了算了,放稳心态,别影响后面的考试。”
……
苏蓓蓓过来,小声嘀咕:“答案有什么好对的,聒噪死了,影响别人心情。”
这次考场、座位,都是打乱顺序随即排的,所以,孟水意能和苏蓓蓓在同一个考场。
孟水意不以为意:“他们对他们的,别凑上去听呗。”
苏蓓蓓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早知道就不磨蹭,早点出门了。”
“嗐,祁州是这样的,路上堵死了,还不如搭地铁,不过早高峰也是人挤人。”
从孟水意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是最快的。
苏蓓蓓又提议:“中午休息时间长,我们出去吃吧?”
“高宴在哪个考场?”
“楼上,我去跟他说一声。”
考场严禁带电子设备,包一律放在外面,苏蓓蓓估计他也不会立马看手机,选择最古老的传递消息方式——面对面找他。
三个人背上包,一起出校门。
他们当中,高宴的经济条件最好,他请客多,但苏蓓蓓和孟水意也不好意思,经常AA。
考虑到孟水意,他们选择一家价格亲民的麻辣烫店。
与高性价比相对的,就是人流量大。他们占了桌,再去选食材。
高宴夹了一大盆,苏蓓蓓说:“你是猪啊,吃得完吗你?”
“拜托,我是一米八的男生哎。”他瞪眼,“这么多不是很正常吗?”
“你身高太水了吧,一七五就一七五。”
“四舍五入好不好?”
“入得太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虚报。”
两人吵吵闹闹,孟水意已经选得差不多了,苏蓓蓓看她的盆,图方便,夹了差不多的菜,一起去称重计价。
过了没几分钟,苏蓓蓓趴在桌上嚎:“什么时候好啊,饿死了。”
高宴说:“你还说我,你才是猪吧?”
“我没吃早餐哎。”
孟水意从包里掏出一包奥利奥,“人多,一时半会不会好,你先垫垫肚子吧。”
饼干压得有点碎,苏蓓蓓也没得挑了,咔咔吃起来。
高宴伸手,“给我来一块。”
苏蓓蓓躲开他的魔爪,“水意给我的,不给不给。”
桌子窄,高宴起身,两只手摁住苏蓓蓓,男生力气大,她挣扎不过,还是叫他抢走两片。
高宴得意扬扬地冲她挑眉,像在说“小样儿”。
苏蓓蓓气不打一处来,骂他:“死gay。”
两片饼干实在没什么填肚子的效果,苏蓓蓓等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叫他们的号。
苏蓓蓓夹起一大筷子,夹得猛了,几滴汤汁溅到对面的高宴衣服上。
“死三草!”
苏蓓蓓的三个字都是草字头,高宴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
“对不起对不起。”苏蓓蓓抽了两张纸给他给擦,结果不小心碰翻筷子,溅起更多的汤。
好死不死,今天高宴穿了件白衣服,还是他很喜欢的一件。
他气不可遏,高喊:“绝交,三草,我要跟你绝交!”
“哎呀,别生气嘛,你看,其实还挺有艺术感的。”苏蓓蓓笑得不停,说不下去了,孟水意都怕她岔气。
擦了几下,油印淡了些,但反而糊开了。
孟水意说:“别擦了,回去用牙膏或者洗洁精试试。”
高宴吐了口闷气,苏蓓蓓说:“你到时候脱下来,我带回去给你洗。”
“算了,我怕衣服彻底毁在你手里。”
一顿饭就这么不太平地吃完了。
离考试还有很久,他们沿着街道逛起来。
苏蓓蓓带他们走进一家文具店,毕恭毕敬地说:“高大人,我赔您支笔吧,您随便挑。”
他“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高三用笔多,苏蓓蓓最爱买各种华而不实的笔。
孟水意忽然注意到手账本区。
有一个系列,主题是《诗经》,封面画风简约,古色古香。
她翻找了下,果然有《柏舟》。
墨笔简单勾勒出一副画面:河面之上,一帆孤舟,舟上一个衣袂飘飘的人,仰头饮酒,远处重山叠翠,意境悠远。
旁边,小楷写着两行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没多犹豫,去前台付款,苏蓓蓓奇怪道:“你又不做手账。”
“送人。”孟水意顺便叫店员帮忙用彩纸彩带包装一下,多付几块钱。
苏蓓蓓“哦”了声,没追问送谁。因为高宴抱着宰她的心,挑了一支进口的金属按动中性笔,六十多。
几顿饭钱没了,穷学生苏蓓蓓一边肉疼,一边付款,“什么高级笔,这么贵。”
高宴说:“符合我身价的笔。”
大概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数学难度也不小,但总的来说,没有怪题偏题。
考完已经没下雨了,地面仍是湿漉漉的,有些小水坑。
孟水意搭公交回家,后门打开,她被人挤了下,踉跄下了车,没站稳,周围又没有可扶的东西,受惯性影响,扑腾跪了下去,两手按在地上。
她撑着站起来,膝盖生疼,裤子脏了一大片,掌心又脏又红,嵌进一些小砂石。
挤她的那人,没半句道歉,消失了。
雨天真的和她犯冲吧。
幸而有好心人,她给孟水意递了一包纸,问她怎么样。
孟水意擦去脏污,试着走了几步,没什么大碍,说了声“谢谢”,往家的方向走。
一瞬间,她好委屈好想哭,为这无妄之灾,为陌生人的关心。
第五章
◎少女心事◎
他们都以为她孟水意多端庄大方,这世上没什么事能侵扰她的心,破她的道,他们也没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但孟水意憋着一股劲,手背抹了把眼角,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因为这点小事,在路上哭,被来往路人看见,太丢脸。
从公交车站到家,几分钟的路程,孟水意已经强忍着痛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路的姿势。
若不是她裤子上的脏污,没人看得出来,她刚刚遭遇过什么事。
就是,得在路漫到家之前,把裤子换下来,不然她会问。
路过柏舟家时,孟水意想了想,抬手敲门,连敲了好几下,没有人应门。
“出门了吗?”她嘀咕了句,心道,算了,还是下次再给他吧。
孟水意想回自己家,身子转过去了,仍不死心,手臂刚抬起来,门开了。
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凌乱,衣服皱巴,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也带着困顿,整个人多了几分落拓感。
孟水意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卡了两秒壳。
为了更好入眠,所有的窗帘拉上,又到傍晚,屋内一片幽暗,所有东西都只有颜色深重的轮廓。
柏舟扶着门,身影也是暗的,如一片黑影压下,他率先问:“考完了?”
“嗯。”孟水意顺着他的话应,乖巧得像去掉爪牙的兔子。
“找我什么事?”
孟水意取下书包,拿出那本包装好的手账本,“小舅,看到就想到你了,送给你的。”
担心他拒绝似的,她忙补充:“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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