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的脸在这一刻很清晰,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但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是很好。
成州平说:“你不是要睡觉么。”
小松点头说:“嗯,我想找个地方睡觉。”
成州平站起来,顺手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你睡这儿吧。”
小松走到床边坐下,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就调了过来。
她仰头看着成州平:“成州平,我能...”
小松停顿了一秒,因为她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直接提出要求,成州平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她转变了一下思路,先问道:“我能得寸进尺吗?”
她做的每一件事,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得寸进尺。
成州平吐了口烟圈,腿靠着桌沿站着,“不能。”
小松又说:“那晚一点你能送我回医院吗?我还要上夜班。”
成州平整整五秒都没有说话,他在抽烟的同时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避讳。
小松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可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更加挺直她的腰,迎上他的目光。
两双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遑承让。
成州平这两年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的样貌比两年前更要成熟,这种成熟体现在他唇角加深的细纹上,也体现在他更加坚毅的面部棱角上。
不是说笑的人脸上皱纹才深么,他又不笑,纹路依然很深。
其它的,都没有变。
小松说:“能不能嘛,不能的话我自己叫车回去。”
成州平说:“你睡醒了再说。”
“那你呢?”小松问。
成州平没有打算回她,他要做什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见对方转身去床头柜前扔烟头,小松对着他宽阔的背影又问了一遍:“成州平,你要去哪?”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听到“成州平”这三个字,心脏都会紧缩。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刺激感,好像悬在心口的刀子终于落下来了,扎得他鲜血淋漓,也扎得他浑身畅快。
成州平扭过头看着她,声音柔和些许,“我出去一趟,差不多八点回来,送你回去。”
都说女人变脸快,小松觉得男人变脸也挺快的。
她站起来:“成州平,谢谢你。”
成州平说:“你还能睡三个小时,别浪费。”
小松对他微微一笑,“那我就自便啦。”
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但她还是拘谨的。成州平没理她,他走到衣柜那侧,打开衣柜门拿了身衣服出来,进了厕所去换衣服。
他换下身上被汗打湿的衣服,出来后,发现小松睡着了。
她很纤细,躺在床上,床垫没有任何凹陷。她睡觉的时候习惯侧着睡,头发全挡在了脸上。
成州平随手拉开床脚的被子给她盖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小松的鞋。
她把鞋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的鞋旁边,也许是被自己的鞋衬得,那双鞋显得小小的。
成州平利落地换上鞋,开车前往市南某小区的快递点。
他去“送货”。
他把东西放进快递柜里,之后会有买家来取。
他摘掉帽子,开车离开。路口等红的时候,碰到交警查车,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内心开始惶恐。这种现象,在他运毒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三年了,尽管他的内心一如既往坚定,可他出现了习惯使然的条件反射,比如,看到警察第一反应是要躲。
这刚开始,这种害怕也许是演出来的,演到第三个年头,他也分不清真假了。
好在货已经卸了,交警查到他这里,他冷静地摇下车窗,递出驾驶证。
交警查完他的驾驶本,又说:“后备箱打开。”
成州平开的这辆面包车很旧,只能手动用钥匙开后备箱,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就一些简单的车辆清洁工具,还有那件他穿了好几年的黑色冲锋衣。
交警说:“谢谢配合,可以了。”
成州平说:“辛苦。”
这一趟花了快一个小时,离八点还有两个小时。成州平自来昆明替闫立军贩毒以后,就很少出门吃饭,平时他都随便在家里糊弄一点吃,今天家里有“客人”,他没法做饭,于是去了超市买了些面包。
他把车停到自家单元楼下,没上去。
车熄了火,成州平从副驾驶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两三口吃完,又站在楼下抽烟。
他抽了几乎一包烟,时间到了七点五十,成州平上了楼。
虽说这是他家,但里面住着的是个小姑娘,成州平不保证自己直接开门进去会撞见什么。
这画面实在诡异,因为——他居然在敲自己家的门。
敲了几下没有回音,成州平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小松还在睡。
她仍是他离开时候那个姿势,侧躺着,双臂紧紧抱着她自己。
成州平开灯说:“八点了,快起来。”
小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然后听到一阵水声。
随着那阵水声戛然而止,她骤然醒来。小松的身体是弹起来的,她直愣愣坐在床上,明亮的环境让她一时不适应。
成州平把洗好的苹果装进碗里,单手端着篮子转身,正好看到她这副模样。
小松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她的T恤被压出了一层层褶子,漆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和嘴巴上,只露出一双正在适应灯光的眼睛。
成州平上前走了一步,弯腰把手里装着苹果的碗放在桌子上。
也许因为成州平家里整体色调是灰暗的,那几个堆在一起的苹果显得格外鲜艳。
小松双手把头发往脑袋后顺去,熟练地扎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一张清淡倔强的脸。
成州平拿起一个苹果,扔给她,“吃点东西再走。”
小松接过苹果:“来得及吗?”
“来得及。”
小松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后,看向站在冰箱旁的成州平:“你不吃吗?”
成州平说:“我吃过了。”
小松:“哦。”
她吃苹果的时候,成州平低头站着,好像在放空。
小松先是偶尔打量他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啃苹果,再抬头打量他一眼...
她意识到这样做确实有点麻烦,索性直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州平长得不说多惊艳,但他身上每一寸都是标准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人在眼神空洞的时候,看起来都会比平时脆弱,成州平也不例外。
“你能换个东西看吗?”
成州平实在不想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小松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把苹果核包起来,“我吃完了。”
成州平的脚踢了下旁边垃圾桶。
小松走过去,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成州平说:“走吧。”
小松说:“好。”
她从床头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几条新闻推送。
上了车,成州平跟小松说:“塑料袋里有面包。”
小松拎起塑料袋,抱到腿上,朝里面翻了两下,里面除了面包,还有巧克力。她拿出一条巧克力威化:“我能吃这个吗?”
成州平说:“你全拿走吧,我不吃这些。”
小松嗯了一声,话音提高:“你是给我买的?”
成州平说:“嗯。”
“成州平,谢谢你。”
“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以后别再找我。”
小松爽快答应:“好啊,没问题。”
成州平很无奈,他觉得她根本就没过脑。
回嵩县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车程,成州平走高速,夜里大货车很多,速度又快,整个夜色种全是轰轰隆隆的声音,听得小松胆战心惊。
更糟糕的是,车开到半路下雨了。
七月雨季,雨点不断往车窗上砸。小松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她开始觉得冷,于是抱着自己。
成州平说:“后备箱有衣服,我拿给你。”
小松说:“不用麻烦啦了。”
“不麻烦,只要你别生病了赖我头上就行。”
小松嘴巴努了努,“我不至于那样。”
成州平把车停到旁边的临时停车带,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抓起冲锋衣回到驾驶座。
小松接过他的冲锋衣,发现还是那一件。她不禁怀疑,成州平是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把衣服盖在身上,觉得还是有点冷,于是坐起身套上它,拉上拉链。
小松对声音敏感,拉链的声音勾起日照金山时的回忆。
成州平刚才冒雨给她拿冲锋衣,身上被雨水打湿,小松问:“你冷不冷?”
“不冷。”
小松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我会觉得冷?”
成州平侧头,看了眼被冲锋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她,目光中不无轻视。
小松又问:“你平时锻炼很多么?”
成州平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训练多,现在锻炼少了。”
小松想到他爸,就是个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成州平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比计划晚了四十分钟到医院。小松看了眼大雨瓢泼,想到来时候的路况很糟,她转头对成州平说:“要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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