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刚才交锋下来居高临下的快感还未消失,让他破天荒地觉得陆家那位少爷有点可怜。嘴仗嘴仗打不过,实际本事也拿不出多少。
整个人生都是富庶家庭的牺牲品。
放下手机,温瓷随口说:“陆诏好像挺怕你。”
“有吗?”薄言认真开着车,侧颜看,好像在思考,“你俩正在说我坏话?”
温瓷忽得笑出声:“那也应该是我跟你说他坏话才对。”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一个阵营。
薄言出乎意料地喜欢这种感觉,想到此事,便觉得落在生命中的苦难不过如此了。
办完事回到香樟豪邸。
只要踏进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抛开外面的事。现在香樟豪邸的家只用来过普通夫妻的生活。甚至连佣人都精简了不少,晚餐往往是薄言亲自下厨的。
刚想问她今晚想吃什么,视线一瞥,忽然定在花园的铁艺门口。
薄言放慢车速,不太耐烦地抿了下嘴。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温瓷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李叔,和她们家老太太。
老太太出院后一直在老宅休养,从未踏出半步。先前关于章合泰那位私生子的问询因为实在找不到与老太太的关联,早就不了了之了。
这段时间,老太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此刻,她坐在轮椅上,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们车前,依然能看出几分令人发毛的气势。
温度已经上升到适宜的天,老太太腿上还盖了一条波斯小毛毯。
看得出,身体底子确实大不如前了。
温瓷不由地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些刺骨狠话。
叹了口气,下车。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李叔就先开口道:“老太太惦记着清明过完大小姐也没回去过,怕是忘了上香,特意过来看看。”
清明回去上香是个借口。
往年从来没有人拿这个当回事,温家每个人都是更注重现实利益的人,死去的人没法再创造价值,自然就没了地位。
温瓷想了想,好歹是比以前有一点进步。
不是劈头盖脸把目的加在她身上,而是找了个借口迂回。
她现在赶客不礼貌,只好顺着话茬说:“我自己上过了,没忘记。”
管家又开口:“老太太现在身体不便,还特意想着过来——”
看吧,前面果然是借口。
温瓷这么想着,下意识去看停好的那辆MPV。
车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薄言长腿一迈几步就到她跟前,没像以往那样避嫌,反而像骑士般杵在她和老太太之间,眼神睥睨。
“既然奶奶身体不好,就不要在风口坐着了。”
管家刚要点头,薄言堪堪将后话说完:“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老太太闻言只是不着痕迹地抬了下嘴角,鼻腔发出轻哼。
那一声淹没在风里的哼大概是在告诉温瓷,我还没死,看你坚持不离婚的这位是什么态度。这样的狗,能对温氏忠诚吗?
温瓷装聋作哑,顺着薄言的话拢了下衣服,“风确实挺大的。李叔,别叫奶奶在这里吹风了。”
李叔欲言又止。
老太太见惯风浪,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地说:“罢了……我早就遭人嫌了。小瓷啊……”
温瓷稍稍弯了下腰。
老太太问:“听说你今天……去看你爸爸了。”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来的,老太太的眼线还真是无处不在。
和章合泰内斗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恨毒了对方,一想到章合泰的案子会有从中转圜的可能,老太太一分钟也待不住。老太太知道温瓷有弱点,她心软。
现在等温瓷上门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自己去找她。
况且,老太太也想亲眼看看,她和那个心机深沉的孙女婿什么时候能走到头。
眼下的情况对老太太来说并不乐观,话语权在手里丧失的感觉更让人觉得难熬。她强压着,拍了拍温瓷的手:“只要这件事你不让步……你们俩……我不会参与太多。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温瓷眨了下眼:“真的?”
“自然是——”
“假的吧。”温瓷截断了后话,慢慢直起身,“奶奶,你这样的话术从我十几岁骗到现在,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凭什么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听你的意见做选择?你想掺和就掺和,左右不了我的选择。我早就不是那时候随随便便被你送出去而没有自立能力的温瓷了。”
她转身,拽着薄言的衣摆:“对吗?”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被送出去”是什么意思,薄言还是点了下头:“嗯。”
温瓷很喜欢这种默契。
她多看一眼铁艺门,薄言就知道再次送客的意思。
没有得到她的答案,老太太面色凝重,双手死死紧握轮椅扶手,手背经络迭起。她像一只苍老的鹰,穷途末路了还不忘盯紧猎物。
温瓷讨厌这样的注视。
她拧着眉:“我不会站在章合泰那边,这点你放心。当然,你也永远别想用温家压在我头上。我和你不一样,没什么家族荣誉感。”
老太太看似在看她,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说的,“没有家的人……确实不会有什么……荣誉感。”
如果先前只是厌烦,那此刻是真的动了气的。
温瓷刚要开口,手就被人握住了。
掌心干燥的温度贴了过来,薄言笑了下,“没事。着急的时候说话才会难听。”
一句话将温瓷的心熨平。
她的毛躁瞬间收了起来,手指与他的穿插而过,交握在一起:“家里有鱼吗?我想起有一次你煎得特别香……”
薄言瞥了眼被无视的两人,顺着她一起进门,“是迷迭香的香气吧?”
“我哪儿懂,总之很好吃就对了。”
嘭得一声,铁艺门在身后关上。
门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温瓷靠在门背上,轻声:“好烦啊。”
薄言摸摸她的头发:“吃了鱼会开心点?”
温瓷嗯了一声,又说:“我当时对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应该很难过吧?”
“很久远了。说实话记不太清。”
温瓷判定这是句假话,正要开口,又听他说:“你要是对我再好一点,我就会忘得更快。”
她凑上去亲他的嘴唇:“要怎么好?”
再亲一下:“现在还不够好?”
两下:“这样呢?”
三下:“嗯?”
她很少表现出这副样子,像想要讨人欢心的小猫。
小猫被抓住了爪子,疑惑地望过去。
“前段时间一直没空,把计划搁置了。”薄言在她亲吻的间隙说,“明天去正济寺?”
“嗯……”温瓷贪恋地咬下去,“知道了。”
***
十年间,温瓷一次都没踏步正济寺。
她本身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更何况踏入旧地总会想起点割舍不掉的东西。明明在一座城市,她都没有再来过。
再次涉足,她表现得很陌生,甚至不知道山底下多了一个售票处。
手里拿到两张金灿灿的寺庙门票,美其名曰写着正济风景区。
温瓷一脸意味深长:“我还以为寺庙普度众生,是不会收门票的。”
薄言好笑地提起:“那是谁以前说过,上最贵的香,佛祖才收得到?”
“我说过这话?”
薄言反问:“没说过?”
“难怪我的愿望这么久才实现……”温瓷对着山顶若有所思,“一定是我年少轻狂,妄议佛祖了。”
顺着台阶走了两步,温瓷又问:“我记得以前有索道的,现在呢?应该修得更完善了吧?”
薄言淡声开口:“以前也有人说过,走上去才显得真诚。”
“……”
长长一条台阶从山脚无限延伸,慢慢隐没在青葱树木中。
或许是因为晨起的雾气,山顶还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看起来宛如仙境。同时,也在告诉温瓷,这条路真的挺长……
年轻时还真是莽,满嘴胡话,体力还挺好。
爬到一半,如年少时一样,她身上的随身物件都挂到了薄言身上。
温瓷靠在半山腰上直喘气,忽得想起了十年前被这条山路支配的恐惧。什么体力好啊,她记得那会儿也是爬到这里,就快晕过去了。
那个时候薄言很体贴地问:要不要找人把她抬上去?
她呢?
她大手一挥,说,你别坏我功德。
温瓷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眼神湿漉漉地望向十年后的好心人。
好心眼似乎没穿到十年后的他身上,薄言弯了下唇,“听说半途而废会坏了功德,还上吗?”
温瓷咬咬牙:“谁说我要放弃。”
她额头沁出一层汗。山风吹过时,发梢也黏在了颈口,与肌肤贴在一起显得格外黑白分明。
也不是真的要作弄她。
薄言把水递过去,看她仰头喝了好几口,佯装不在意地说:“前面好像有个索道站。”
温瓷倔强劲儿上来了,“索道归索道,我们可是要爬上去的。”
薄言意有所指:“标识上写着最后一个索道口。再往上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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