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那么夸张?!不过他真的好好看啊,气质也好贵。”
“可是……”声音被压得很低,“你注意看他的鞋,挺旧的了。”
薄言慢慢垂了下眸,在离加德最近的那一站下车。
今天的他, 什么都不在意。
温瓷和他差不多时间到达, 她从私家车上下来,还有专人替她打伞。她不在乎日光, 挥挥手, 那人就退回了车后方。
看到他,温瓷远远朝他点头。
她一路走到他身边,车却还停在原处没走。
薄言像在想心事, 等温瓷走到跟前才问:“一会是还有事吗?”
“嗯, 有一点儿。”温瓷只这么说。
车子停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本来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的, 薄言闻出了其他意味, 她应该没法久待。于是他便没有邀请。
那辆车就这么停着, 像一架黑色摄像机,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荒谬的想法。
“我今天……”薄言微顿,“要去教务,弄签证资料。你呢?”
“办点私事,正好路过这边。”温瓷说,“突然想到有约你,就停下来看看。”
不对。
全都不对。
很早之前就约好的,为什么在她口中听到的却是顺道想起?
薄言隐隐觉得不舒服,又说不出源自哪里。
“温瓷。”他开口。
与此同时,听到温瓷也叫了他的名字:“薄言。”
两人均是一怔,薄言皱眉:“你先说。”
她的语气淡淡的:“薄言,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总关注你吗?”
她用的词是当初,也就是现下、或者将来,她可能已经不再关注了。
薄言抿了下唇:“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加德,而是在一处公交车站。”温瓷说,“那天我出门是为了找一条被奶奶送走的德牧。他很聪明,很有个性,不大理人。不懂为什么,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好像找到了。”
她说的话像绵密的针,每一句都很扎人。
在薄言听来,她其实就是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最初注意你,只是因为你像我的狗。
“薄言。如果你多一点运气的话,应该会过的很不错。”温瓷说,“沃顿是个很好的选择。”
沃顿是,而我不是。
她好像很会照顾他此刻的感受,还特意多说一句:“你会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薄言动了动唇,声音低哑:“今天约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吧。我都说了坦诚一点会更好。”她笑,“所以在你之前,我也要对你更坦诚。现在我坦诚完了,你呢?本来打算说什么?”
他嗯了声,不答反问:“是碰到什么事了吗?”
他问,“所以心情不好?”
温瓷抿紧唇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不是有事要去教务吗?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手腕被人牵住。
其实已经熟悉他掌心的温度了,温瓷还是一滞。她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温瓷,其实我……”
“喜欢我吗?”温瓷垂着眼皮,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冷声道:“薄言,是不是相处久了你已经开始忘了。”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他那双干净却已经发白的运动鞋上。
“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一刻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轻微蝉鸣还在提醒时间在流逝。
薄言目光黯淡,腰背却依然挺直:“这才是你真心想要说的话,对吗?”
温瓷将视线瞥向远处,“是吧。”
“好。”他点点头,扣住她手腕的指节一根根放开,最后垂回身边。
“我有事,先走了。”温瓷握住手腕上那块仍然让她觉得发烫的皮肤。
他依然还是一个字:“好。”
那些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将他踩在泥土里狠狠践踏。
浑浑噩噩数天,明知总有一天会走到这样的结局,真到了这一天,薄言还是觉得窒息。
他甚至想,等她心情好了,说不定又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出现。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该放下那些残破的自尊,就当这件事不曾发生。她需要的时候安静陪在身边,就够了。
他们还要一起去费城的,不是吗?
他去班级门口等她,她的位置是空的。班里的同学看到他很诧异,但议论声并没有减轻。
“你们知道吗,听说温瓷马上要去英国了。”
“她不是准备去沃顿的吗?和那个谁……怎么换英国了?”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换就换了呗。当然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沃顿算什么。”
寥寥数语像秋风扫落叶,把残存的梦全摧毁了。
到底是有多厌烦他,才会突然改变主意?
薄言在透亮的玻璃窗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努力想要挺直的脊骨最终还是弯了下来。
他抬手。手背贴在眼皮上,感觉很烫。
那之后,薄言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枯坐了几宿。
期间他接到一通电话,来自邻市老家。这么多年唯一与他保持联系的只有那位时不时接济他的老奶奶。这次电话里不是老太太的声音,来自县城医院。
医院说老太太突发脑梗中风,人暂时脱离危险,但是还要交医疗费。
前些年,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就搬去大城市,就此断了联系。
于是照着通讯簿里最前面的打来,就是他的号码。
薄言问了地址,连夜赶回邻市。
那个晚上很闷热,他抵达医院时后背已经湿透。衣服黏在身上,混杂着大巴车的旧皮革和医院的消毒水,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整个晚上他都没什么情绪,跑上跑下交钱办手续,安排出院后的住处,面试护工。
等所有一切忙完,人快要麻木。
他站在atm机面前,把卡塞进去,跳出来的数字少得可怜。今晚之前,他还拥有两万多美元,那是他去沃顿需要的开支。
他和衣坐在医院的长廊里,仰头看着格外刺目的白炽灯。
那一刻忽然觉得,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什么加德,什么沃顿,什么即将踏入的美好未来,都是黄粱一梦。
回到加德后的第一件事,薄言去了教务。
距离高考还有几天,他说他要参加高考。
教务主任很吃惊:“沃顿的名额都下来了,怎么突然又要高考?”
薄言淡声说:“想试试,我在国内是什么水平。”
“那肯定是顶尖水平嘛!”教务主任开着玩笑,“行了,回去上课吧。老师都告诉你你在哪一档了,不用来跟老师开玩笑。”
薄言几度坚持。
教务主任面露尴尬,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哎呀,你就别管高考的事了。就你那个学籍啊,好像出了点问题……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放心地等着去沃顿吧!”
之前没人说过他学籍有什么问题,如今距离高考只有几天,就算想解决也来不及了。
眼下,沃顿又成了他唯一的路。
薄言觉得自己很疲惫,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现实,而后低声:“我想……申请一下那边的助学基金。”
教务主任看他一眼。
薄言知道,这一眼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东西,但最多的是怜悯,还有一丁点因为即将增加手上工作量的烦躁。那点烦躁明明很少,但在他心里放到了无限大。
他几乎听到别人扯着嗓子对他大喊大叫,嗤之以鼻。
又是这个穷学生啊,又要搞助学基金啊,哎,麻烦,穷人就是烦。
走出教务处,薄言才觉得稀薄的空气回到了肺里。
他没有资格有情绪,因为未来的一切都在这里孤注一掷了。
数天之后,是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
加德有一场毕业典礼,为即将奔赴世界各地的富家子弟们庆祝。薄言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但还是出现在礼堂。属于温瓷的那个位置空着。
他垂了下眼,周围的嬉闹声仿佛隔着山高水远,听不真切。
而后一声锐利的口哨声穿过。
他听到有人用着夸张的笑和嗓音说:“哎?这不是学霸嘛?学霸怎么也来玩儿?”
“学霸来找温瓷的吧?”
“哎——找我们温大小姐啊,可是她没来诶!你不会不知道她在准备去英国,忙得过不来吧?也是,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毕业了嘛,又不是一辈子都能抱温家的大腿~”
“哈哈哈哈怎么说话呢你,对我们学霸客气点。我们学霸可是要称霸北美商学院的人,这么不客气,以后回国不得搞死你们啊。”
薄言没搭理他们,径直穿过礼堂。
室外阳光很灿烂,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他坐在台阶上等到典礼结束,汗水浸湿衬衣后背,也没看到有人姗姗来迟,傲慢地说:“不就是迟到了么,你这算什么表情。”
那天本也是助学基金即将确定的日子。
原定的下午两点去教务室,因为神思恍惚,薄言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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