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昨晚下了冬雨,一夜之后,院子里的高大杨树,树叶落了一地。
推开窗门,简单干净的房间不然一丝尘埃,水汽很重,丁达尔效应里,有光束托着浮尘从窗口洒进屋内。
画着小蝉图案的马克杯摆在课桌上,带了一只可爱的绿色树叶状乳胶杯盖。
楼祁欣赏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波动杯盖上冒尖的树叶,低笑。
午觉醒来,楼祁打开门,听见走廊尽头的房间有脚步声。他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扇房门。
时光都缓慢下来,门缓缓从内打开,走廊的光照进那间漆黑一片的昏暗房间,一个瘦长的女人身影,穿着长袍立在门内。
楼祁双眼泛热,颤声喊:“妈……你起来啦?”
这一次的周期实在久,她闷在房里整整两个月。楼祁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切换状态。
喉结轻动,楼祁看着母亲缓缓走到他房门口。女人虽然年过四十,可是依旧面容姣好,除了眼角的细微皱纹,依旧光滑饱满的白皙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时光的痕迹。
这个年纪尚且如此,她年轻时候才是怎样惊艳的美。
修长的手抬起,缓缓拂过楼祁的脸颊,楼母眼里是深深的疲倦和痛意,眼里一望无际的黑暗像漩涡一样,忧伤抑郁。
“阿祁,妈妈好累。妈妈也不想这样。”楼母眼里带泪,声音温柔,有气无力的。
楼祁眼眶一红,握住妈妈的手,低声说:“妈,你愿意出房间了,我们就去看医生,好吗?”
或许是“医生”这个词戳到了她敏感的神经,楼母突然怒睁双眼,歇斯底里地推开楼祁:“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又要把我当疯子关起来!我不要去!”
楼祁想要安慰她,抱住她,但是正在狂躁状态的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楼祁一米八五的大个都没法控制住她的动作,被她不停往屋内推。
“妈,你冷静!我们不去医院,不看医生,你先冷静!”楼祁急忙喊道,却被女人一把推开。
楼祁往后退了半步,已经进入狂躁状态的女人尖叫着,速度很快地爬到了桌上,摇摇欲坠地站在窗前,楼祁不敢继续动作。
他只能小声安慰:“妈,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聊,好吗?你饿吗?我看你午饭没怎么动。”
楼母还在尖叫呐喊着,大声骂着不知所谓的话,蹲下身,抓起那只马克杯。
楼祁瞳孔忽的一缩,张口喊:“妈……你别……”
话音未落,那只马克杯就朝他飞了过来,“砰”地砸中他的眉角,落在地上,“啪”地应声碎得四分五裂。
楼祁心脏一痛,抿着唇,一声不吭。
女人还在重重踩着桌子发疯,但没有往窗外跳的意图,楼祁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歇斯底里的状态度过,楼母体力殆尽,昏昏欲睡,楼祁将人抱回房间。回访金的时候,外婆正弯腰整理他的房间。
楼祁快步进屋,嘶哑着嗓子轻声说:“外婆,帮我妈擦一下吧,刚发作完,应该出了一身汗。房间我自己整理。”
外婆直起身,眼角还带着晶莹水光,长长叹声气,摇着头离开。
楼祁徒手捡起地上破碎的陶瓷片,杯子碎得很彻底。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它喝上一口水。
整个杯身碎成一片一片,唯独那只精致的蝉图案完整地保留在其中一片陶瓷片上。
将它裹在手帕里,手帕上染上一滴红晕,他才发现自己指腹不知何时被划伤了。
碎片藏在小盒子里锁进柜子,楼祁下楼,天井里潮湿温暖的空气让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仰天常常叹气,忽的听见林蝉的声音唤他。
“楼祁。”
下意识眼神闪躲,楼祁别开脸,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下午五点,林蝉提前来浴场帮忙了。
见楼祁的反应奇怪,林蝉仔细看他,他的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红肿冒血,她着急道:“楼祁,你受伤了!”
楼祁抬手初到额头的伤口,才发现那已经肿成一个小包了,指尖上染了血迹。
疼痛总是后知后觉,当时被砸的时候,楼祁还没多大感觉。
他钝钝地点头:“哦……是啊。”
林蝉握着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小楼走,操心地碎碎念:“这么严重都不处理一下,你家药箱在哪里啊?”
少女柔嫩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温暖,安静。
楼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涌上,忽的鼻腔酸涩,开口:“小知了,哥不小心摔碎了你的杯子。”
她亲手做的小蝉杯子,像极了她本人,可是被他摔碎了。
一种隐隐不安萦绕心头。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才写好,还没修,我先更了。
? 18、月亮
第十八章
提着医药箱, 楼祁带着林蝉到了自己房间。林蝉进入小楼数次,却是第一次走进楼祁的房间。
楼祁的房间一目了然,干净到没有人气。地板光滑可鉴,书桌上除了台灯和几本书, 没有任何摆设。就连那几本书, 都是角对角, 边对边,有强迫症似的整齐摆放。
林蝉只是微微怔了半秒, 没有思考太多, 拉着楼祁让他坐在床上,给他处理伤口。
乖乖仰头任由林蝉摆布,冰凉蘸了酒精的医用棉签在额头的伤口上轻轻擦拭, 一阵刺骨的疼,楼祁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紧接着就有风拂在伤口上,带走了那抹痛。
楼祁睁眼,看见林蝉漂亮尖翘的下巴,红润的樱桃小嘴嘟起正在吹气, 她的唇下有一个浅浅的美人窝, 显得下巴格外精致饱满。也衬得她的唇珠更翘。
看起来很好亲。
想到这, 楼祁尴尬咳嗽, 林蝉紧张问:“弄疼你了?”
楼祁心虚:“没有, 继续。”
林蝉清理好伤口,上药, 一低眼就发现楼祁不知何时抬眼正看着自己, 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脸一红, 林蝉轻咳一声, 状似冷静地给他的额头贴上OK绷。楼祁抬手去摸,被林蝉一手挡住:“别碰它。”
楼祁笑眯眯道:“小知了这么严格。”
林蝉乜他一眼。熟悉了才知道,楼祁惯会逗她。
眼神划过,她发现楼祁手指上也有划伤,找出伤口贴给他贴上:“手上怎么也伤了。”
楼祁别开眼,毫不在意:“不知道,不小心吧。”其实是为了捡杯子的碎片。
“小知了,对不起啊,你用心做的杯子,才给我几天就碎了。”楼祁想到这还是懊恼。
林蝉笑了笑,虽然遗憾但她并没有不高兴:“没事,下次再做一只给你啊。”
她一直温和乖巧,谨慎话少,似乎好脾气,极少生气。楼祁压在心头的倾诉欲蓦地被放大。
拿过两只靠枕,楼祁放到地板上,靠床席地而坐,拍拍另一只枕头,招呼林蝉:“小知了,你也坐,今晚能陪我聊聊天吗?”
心头用力一跳,林蝉舔着干涩的唇,犹豫半秒,坐了下来。两人肩挨着肩,衣服摩擦触碰的地方,像有滚烫热源,不住地传导而来,林蝉感觉自己触碰到楼祁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楼祁仰头,后脑勺抵在床面,看着天花板,低声说:“你知道,躁郁症吗?也叫双相情感障碍。”
林蝉点点头:“我在书上看到过。”
自嘲一笑,楼祁低头叹道:“我妈就是。”
瞳孔忽的一缩,林蝉忽然忆起没吃在楼祁家吃饭,楼祁都要端着饭上楼给他母亲。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妈今天好不容易出房门,结果我说错了话,她开始狂躁,把你杯子摔破了。”楼祁舌尖抵着口腔壁,苦笑,“她生这个病好几年了,我还能说错话,真是该死。”
手背一热,楼祁抬眼看她,林蝉握着他的手,小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医生,做不到事事都对,何苦医生也会诊断失误。楼祁,你一定也是为她好的。”
在这种自我责备的压抑时刻,听到林蝉这样的话,楼祁眼眶隐隐发痒。他别开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一定很狼狈。
心里防备放下,倾诉欲就彻底打开了。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的芭蕾舞演员,曾经在北京表演过专场。我外公癌症早逝,外婆身体也不好,我妈一个人在北京,被有钱人疯狂追求,然后……有了我。”楼祁提到往事,开始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恨意,“但那个男人并不想娶我妈,他自己有未婚妻。后来……就娶妻生子,把我妈养在外面。”
楼祁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这些往事于他来说像是藏在深处洗不干净的污秽,难以启齿。
林蝉静静听他诉说。
“我在北京长大,那几年,我妈状态越来越不好,那个人怕被妻子发现,就把我妈和我赶回了永南。但回到永南后,我妈的状态更差了,几年前,查出来是生了这个病。”楼祁自嘲一笑,“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一家……甚至还靠着那男人来养。”
林蝉听着,眼圈渐渐红了,像今天这样,被发病的母亲砸伤一定不是第一次。过往许多年,楼祁一直活在这种痛苦中。
而今,他还在自我厌恶。
楼祁一定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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