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寂静非常。
窗外明亮的月光,将丝丝缕缕的光辉投入屋内。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梁束突然转了话题。
安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忪一瞬,而后轻轻颔首,眼睛微弯,“当然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他们相识简直充满了封建色彩。
“跟《吞雾》的剧本有点像,是不是?”
梁束眯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但仿佛在透过她看从前。
从前。
梁姓在滨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姓氏,是个绵延三百年的名门望族。不过时间久,人一多,自然鱼目混珠。
梁束的父亲就是梁家的纨绔子弟。
梁束是梁父在外生的孩子。
当年梁父浪荡,除外游玩时不慎受伤在小镇上养病散心时认识梁母。梁母是个纯善天真的小镇姑娘。救了他,在梁父养伤时又与他互生情愫,待他伤好后嫁给了他。
小两口有过一段时间浓情蜜意的生活。
可惜梁父心性不定,过惯淳朴无忧的生活后又想念曾经的声色犬马奢靡浪荡。在梁束出生后,夫妻二人总是吵架,就这样过了两年年,直到有一日梁父一去不回。
梁父再次现身时,梁束已经三岁。
梁父漫是歉疚,说家里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千金,求梁母同他离婚,放他自由。
梁母一身傲骨,不屑纠缠,干脆果断地应了。
梁父获得想要的东西后像风一样轻巧离开。
许久未出现。
他们母子二人就在这小镇上相依为命。
倒是梁家长辈知晓外头还有个孙子后,不时将梁束接回去。
梁束就是那时认识赵阔他们的。
然后也才知道,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他小两岁。
梁父后娶的妻子是个心思深沉的娇小姐。
对于梁父前头这个儿子如鲠在喉。
后来梁束十五岁跟人打架昏迷不醒,那时梁束母亲已经不在,她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撺掇事。
在家中仆人的孩子里扒拉一圈,挑中安涴,说给梁束定个口头上的亲事,给梁束冲喜。
之后还真巧,安涴进病房给梁束戴上他们一对的红绳之后的那个下午,梁束就幽幽转醒。
所以一开始梁束非常排斥安涴。
更别提他那个弟弟梁延青梅竹马加娃娃亲的对象是个豪门小姐。
他后妈摆明就是故意恶心他。
不仅如此,还指使安母带着安涴搬到梁束居住的小镇照顾他。
思绪断,梁束用酒杯碰了碰她的,然后仰颈浅抿一口。
安涴淡笑,“是啊。”
这是重逢以来梁束第一次在安涴脸上看到真切的笑,目光不由定了一会儿。
他们相携长大,像粗壮的树根扎进深黑的地底,根须又向四面八方漫开。
所以梁束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
当初他踏入娱乐圈也是为了她,结果她倒好,跟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跑了。
想到这,梁束又问,“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
“你在外面忙,谁照顾阿姨?”
“我找了一间疗养院。”
梁束点点头。
又问她,“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梁束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次问时心有愤懑,此时不同。他想听她亲口说真实的答案。
安涴回答未变,“挺好的。”
她真觉得挺好的,母亲身体逐渐变好,她也开始赚钱。
可惜她眉眼间还有未散去的忧愁,被梁束看入眼底。
“这三年想过我吗?”
他突然问。
屋内又安静下去,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细碎的响声。
安涴垂着眼,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快得梁束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拦。
“想过。”
她侧头平静与他对视,“你现在很好,如果阿姨看到,她一定会为你骄傲。”
“那你呢?”
“你为我骄傲吗?”
他胸膛里满溢的情感,终于困不住,往外溢出一点。
在知道她给他发过信息那一刻,他就想,算了吧,就这样吧。大老爷们儿对自己媳妇低头哪算丢人呢?
可她说走真走,他又有点憋气,有点委屈。她不哄他可不行。
但自重逢以来,他发觉安涴比之前沉默太多。如今她像个悬在悬崖边上的蚌紧闭着蚌壳,让他有种,如果他逼得紧,她就会掉下去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他还知晓,她现在好像酗酒。
他不敢大开大合。
安涴久未回答,梁束难耐,站起身在客厅来回溜达。
“我当然为你骄傲。”
安涴说完,拿过酒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浑身放松,好像放下什么。
梁束瞳孔骤缩,立刻止步,隔着矮几凝着她。
“梁束,我想好好拍完这部戏,没想别的。”
她仰头平静地看他,“过去的就过去了。”
梁束突然侧过身,“我也没想别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吃回头草。”
安涴:“那就好。”
梁束轻轻颔首,似乎很满意。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好像就是跟她喝点酒,聊点过去的话题,打破今天下午的尴尬似的。
于是安涴也渐渐放松,虽然还有最后一根弦在绷着。
梁束走近,弯腰拿酒杯,指节握住它时没再动,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盯着安涴的清凉的双眸低声说,“你叫我原来的名字,我们就当补一下之前的告别。”
“真分手,谁也别惦记。”
安涴瞬间僵住,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蜷缩,直到指节都开始泛白。
梁束视线扫过,绷紧下颚继续道,“叫我安平,跟我说再见。”
他们在一起后,安涴从不喊他梁束,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不喜欢自己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她娇憨霸道,为了让他开心,带着祝福给他冠了自己的姓,取了个昵称——安平。
既来之,则安之。
安平,平安。
她希望他能获得内心宁静,未来漫长人生,他都能安然处之。
私下里,只有他们俩时,她就叫他安平。亲热时,他会用力逼着她娇声喊他安平,喊他老公。
所以从在魏导工作室再见到他,开口叫他梁束开始,她情绪并未如何波动。
她已将过去沉甸甸的情感彻底隔离到安平这个名字里。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眼前的人只是梁束,是与她差距十万八千里的影帝,是她下一部戏的搭档。
独不是她曾经的爱人。
甚至她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他和楚时卿的绯闻时都没有反应。
因为那是梁束,不是她的安平。
不是那个会抱着她跟她撒娇,会埋她颈间哭,会缠着她不放的安平。
这段时间,包括今天两场亲密戏。
她都用一层透明但坚韧的膜将自己裹住。她好像在海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可她的膜里有空气,她一点都没有窒息的感觉。
因为他不是他。
可现在,他口中轻念着安平这两个字。
化为坚韧锐利的箭羽,直直刺破她周身那层膜。被她藏起的情感、回忆,倾泻而出,像滔天洪水一样卷积着她。
她眼前瞬间起了一层水雾。
喉咙口积着锋利的碎石沙砾,堵得她鲜血淋漓。
身旁沙发陷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也被纳入温热的手掌。
那只手耐心地掰开她紧攥的指尖。
她听到身旁的人似乎无奈轻叹了一声,又放柔了嗓音,“叫声我的名字,叫声安平,跟我说再见吧。”
她都听到了,她也应声张了张嘴。
可在要吐出安字的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跟我说再见。”
在满腹情绪充斥着她令她无所适从时,梁束没有“手下留情”,又低声道,“我没有收到你的留言。”
“当年对我来说,不就是吵个架,你就不告而别。”
他愤恨,他想不通,在彻底失去她的消息之后各中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绵延冗沉的病灶。
像长在身上溃烂的疮,一碰就痛。
温声的话语宛如细针将紧裹着她的保护膜划到溃烂。
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坠落。
梁束忍不住展开双臂。
算了,跟她置什么气呢。
梁束的细微变化,安涴丝毫没有察觉。
憋忍三年的泪水终于开闸,将她彻底淹没。她双手遮住脸低声呜咽,水珠从指缝流出。然后就被揽入温暖的怀抱。
可能哭得头晕,也可能是怀抱太熟悉,她忍不住抬手扯住他腰间的衣服,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梁束心疼的厉害,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过去安涴虽然话少,性子却没冷到现在这种地步。现在她就像,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生活着,甚至像……没有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她原来清亮的双眸现在也雾蒙蒙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热的指腹轻柔滑过她湿润的眼尾,可那像潺潺的小溪一般,水流不停。他垂着眼,充满耐下地一下下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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