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开始响, 待在楼下的父母开始催促她, 林羡清捏着眉心应和几声, 然后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温郁最爱穿的那件大衣还放在她房间的椅子上,因为被洗了很多次, 开始结球了他也没扔掉。
林羡清把他的大衣拎起来抖灰,一个红色的平安结却猝不及防从他大衣口袋里掉落出来, 跌落在地面上。
她低头看着那个登了两千多个台阶才求来的平安结, 原来温郁都有好好保存着。
每一样寄托着她祝福的物件,温郁都没有丢掉, 都如数珍宝般储存着。
曾经他为自己放弃过很多事, 他一个人离开小镇, 回到牢笼,只是为了护她周全, 护住她的理想,护住她的家。
温郁从来不会让她去付出什么,他总是默默做好一切, 好事坏事都不曾开口说过。
她能做些什么呢?林羡清想。
她把平安结塞回温郁的大衣口袋, 珍惜地搭在椅背上, 然后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房间。
客厅里的窗帘都被温郁拉开了, 他一个人沉默地撕扯着窗户上的窗花和“福”字。
有的地方贴得太紧了, 温郁心情本就有点糟糕, 不耐烦地直接把窗花撕坏了。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温郁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又蜷了一下,他默默垂眸,克制住转身的冲动。
滚轮声响了一阵又停下,林羡清捏着行李箱的提手没有继续走,她思考了几秒,撒开手坐在沙发上,叫温郁过来坐。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林羡清低头看了下,给父母回话说让他们稍等五分钟。
温郁沉默着坐下,屋子里很安静。
林羡清偏头说:“有个事儿想问问你,你跟我哥……之前是不是闹过什么误会,今天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以后,态度很难看。”
她一个人做不到填满温郁的所有生活,如果说她能做到什么事,就是消除大家对他的误会。
林羡清不想让温郁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那样太可怜了。
她爱他,所以希望他的世界丰富多彩,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爱,她希望朋友也爱他,父母也爱他,不要只有她一个人爱他。
林羡清等着他回答,耐心地等。
风雪声扑腾到窗户上,雪花经久不绝地打在玻璃窗,又无声无息地坠落,天气太冷了,随意呼出一口气都能升腾出白雾。
温郁抿住唇,舒出一口气,热气翻滚上升,掩住他低垂的睫,他开口:“之前我和林柏树跟着同一个导师做项目,项目临近结尾的那一阵,温执到了四十五岁,温家开始挑后继者。”
“我们家一共三个分支,祖上是温家的三个兄弟一起白手起家的,为了保证竞争的公平,都是由三个分支后代里最精英的那个来继承事业。”
“为了一直继承这份事业、有更多的权利,我家这条分支才会延续一种很极端的培养方式,而那一阵在选后继者,温执为了让我更有竞争力,延续我们家的主导地位,就使了手段。”
“他买通了很多人,把一群人的研究报告改成了我一个人的研究成果,最终所有的成就都落到我一个人头上。”
他的话突然断了一下,接着声音变得更加沉闷:“但是,团队里的所有人都不再跟我联系,导师从那以后也说不再带我了,温执封了他们的口,这件事被他用强权压制。”
林羡清看了他几秒,“所以后来你过意不去,退学了,离家出走去了你爷爷住的地方?”
“是的。”他说。
温郁略略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一瞬间变得如释重负:“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你。”
心脏颤了一下,林羡清失神地看着他的眼,“我明白了,我哥那边我去说。”
见气氛有点沉闷,林羡清就转了个话题:“对了,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送过你新年礼物,可以多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吗?”
温郁像是也没反应过来这话题怎么转得这样快,他沉眸忖度了一下:“你不是昨晚才送过吗?”
“?”
“你把你送给我了。”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但是林羡清觉得很羞耻,她慌忙眨了几下眼,匆匆忙忙站起来,拉着行李箱往外走:“你、那个……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身后的青年坐在沙发上轻笑了下,在门关上的那一刹又收敛了笑意。
茶几上还搁着他的打火机,温郁看了眼窗外。
雪太白了,天太亮了。
他拉上窗帘,室内又恢复黑暗,温郁随手抄起打火机,手指摩挲着打火机下面刻着的数字和字母。
青年支着下颌沉吟一下,打了个电话出去。
对面好久才接通,温郁身子往后靠了靠,语调缓慢:“大伯,好像很久没见过了。”
本来不着急的。
但是他现在想早点进林羡清的家门。
……
温家的事得靠温郁处理,林羡清恐怕插不上手。
但是林家这边对温郁的偏见,林羡清可以努力消解。
反正,破除重重关隘,他们终会在一起的。
在林羡清收拾东西回家以后,她找机会跟林柏树说过这件事,她希望她哥能理解温郁。
但是印象是刻板的,再加上她只有苍白无力的语言去辩解,林柏树半信半疑,他还是认为林羡清是听了温郁的鬼话而为他开解。
林羡清也不知道能拿出什么证据让他相信,她真的不希望温郁没有朋友。
这件事还忙得她团团转,工作上的事又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才大年初四,王可心就急急忙忙给她打了电话,说温家停止对教育中心的投资了,现在工程被耽搁下来,无法继续进行。
林羡清撑着太阳穴,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温郁离开公司后,掌权人又重新变成了温执,停止投资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对他们而言却是极大的打击。
“换投资方呢?”
王可心也着急得不行:“不现实,教育中心下面那块土地的所属权在温家公司手里,目前已经建了楼了,如果我们放弃拉拢温家就意味着要放弃这块地,我们之前所有的投入都血本无归。”
她说完又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点小:“但是温总的秘书传话说,如果想要他们继续投资,要你去亲自谈。”
林羡清怔了下。
这手笔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温执想跟她谈话。
不过谈话的内容很可能不是投资,而是温郁。
温氏作为业内模范,过年就放了三天假,基本到初五的时候公司里就陆陆续续地来齐了人。
既然是温执要见她,林羡清也只能大过年的去一趟温氏,她进去的时候温执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人至中年但气质仍是一丝不苟的,架着的金丝眼镜显得整个人更加斯文。
“温郁还跟你在一起吗?”他抿了口咖啡,开门见山地问。
说实话,林羡清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温执的事迹口口相传,在她听来怎么也不算个好人,于是她的态度也很淡漠:“我来跟您谈投资的,跟温郁无关吧。”
温执两手交搭在一起,胳膊肘抵在黑木办公桌上,把整齐的西装压出褶子,他冷笑一声,锐利的视线掩藏在镜片后面,“如果不是凭你跟温郁的关系,我又怎么会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谈话?”
他撒开手,身子后仰,语气平直冷淡:“让温郁撒掉手里的股份回家,你的事业就可以继续,很简单的交易。”
林羡清站在他面前,视线冷静地落在男人身上,“我做不到。”
“做不到?”他咬着字眼反问,眼眸略微眯起,“他现在只听你的话吧,你怎么会做不到?”
“我没想过要干涉你们两个人的事,不然早在五年前我就找上你了,但我没有那么做,足以见得我的诚意。”
“我只不过想要儿子回家继承我的事业,现在因为你,他反抗了。”
林羡清告诉他:“那我很高兴,他早就该反抗了。”
她两手拍在温执面前的桌子上,身子前倾,直视温执的眼神。
正是因为知道温郁过去过得有多苦,正是因为她爱他、感同他的身受,林羡清才更加讨厌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人。
“你想让我把温郁送回你家那个监狱一样的地方?想都不要想。”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怎样神经的想法,才要把妻子和儿子当囚犯一样锁在家里,我也不想懂你们家奉承的所谓的‘精英教育’,在我这里,温郁是自由的,他不应该被任何一个人束缚。”
温执周边的气氛开始变得低沉,她看见男人的眸子不善地眯起来。
林羡清用手指点着他的肩膀,“你和我,都没有这个权利限制他,就算你是他爸爸,我是他女朋友。”
她把带来的文件扔在桌子上,“谈垮了,撤资吧,我也尊重您的自由权。”
她抬步要离开,温执在她身后幽幽出声:“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冲动,你们整个团队都要付出代价。”
林羡清顿住脚步:“我会承担这份责任,不劳您费心了。”
曾经,温郁可以为了她不计代价地回到牢笼。
现在,她也可以不计代价地做那把钥匙,打开他的笼子,还给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