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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被林老爷修了下,钉了几块浅色的木板上去固定住,看上去有些寒酸,但是林羡清挺无所谓的,把算盘装进包里就去了珠算班。
直到上课时老师让她上去做个展示,林羡清把修好的算盘当众拿出来时,大家那种别扭的视线她还是能很清楚地注意到。
现在这种状况就好比一个家庭贫困的孩子公开站在台前等待募捐,虽然不会有人明显嘲笑你,但是那种同情又怜悯的眼神是避不开的。
甚至连她在珠算班里几个比较好的朋友下课后都来找她,说要不要她们一起送她一个新算盘。
林羡清知道她们是好意,她手指捏着自己的古董算盘,垂眸抿着唇,半晌才说:“不了,这算盘我用惯了,不想换。”
听罢,她们也只是叹气,不再劝她。
上第二节课前五分钟,温郁才姗姗来迟。他好像有特权一样,上不上课完全由他的意愿决定,毕竟到这个阶段,听不听课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坐在林羡清旁边,一坐下就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算盘。
要是比破烂程度,这算盘跟林羡清的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羡清瞪大了眼睛看着温郁把拼图似的算盘摆在桌上,她几乎瞠目结舌,指着那团破烂问:“……它遭遇了什么?”
温郁偏头看着她,面色冷静毫无异常,声线是一贯的清冷好听:“哦,它碎了。”
她当然知道它碎了,她又没瞎。
温郁把算盘零件拼了下,终于肯解释:“早上赶车太急,不小心撞碎了。”
林羡清狐疑地看着他,要多大的力度才能把算盘撞成这样,这得是遇上了八级地震吧?
温郁好像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旁边的人看见这两人一人一个破烂算盘,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有几个管不住嘴的开始小声讨论:“这算盘还能打吗?也太寒酸了一点。”
“听说天才都是贫穷逼出来的。”
说着说着,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笑,骂着“你这话也太缺德了吧?”
“实话而已啦,两穷逼凑一块了吧哈哈哈。”
其实他们说话是故意压着声音的,毕竟没人会傻到当着正主的面调侃,基本都是背过身子窃窃私语。
但是林羡清和温郁恰好就现在他们身后,听了个干净。
林羡清刚想怼回去,就被温郁摁住了,少年冷着眸子抬眼,漆黑的瞳孔盯着对方,直接开口:“确实,脑子不好的人就算拿金算盘都算不赢人。”
说着,他还极为无辜地轻歪了下头,说话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字里行间却夹枪夹弹的,挑衅意味极重。
偏生那人是个经不住挑衅的,火气当即窜上脑门儿,站起来大拍桌子叫嚷:“你口气挺大啊,虽然我等级比你低,但你拿个一拨就散架的破烂算盘能怎么牛?”
林羡清眉头一跳。
站在她们面前这个寸头小四眼叫祝元宵,珠算刚考过普通一级,马上就要跃到能手六级了,这人是珠算班里除了林羡清外考级最高的了,如果温郁有个能使的算盘,林羡清肯定百分百相信温郁能赢他,但拿着这个破烂算盘……还真挺不好说。
她顺手抓着温郁的胳膊,凑近他耳畔小声说:“你别轻敌啊,他不菜的。”
温郁扭头看着她,语气也很认真:“我没觉得他菜。”
他把林羡清的手抓起来搁在桌面上,神色自若:“实话实说也不行?”
林羡清:“……”
趁着老师还没来,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把桌子拼在一起,祝元宵和温郁两个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前放着把算盘,林羡清正埋头给他们出题。
考虑到祝元宵还是普通级,公平起见,林羡清乘除题出得并不多,只是在最后计算总值时设了个大额乘法的关卡,主体还是加减法。
对抗开始后,祝元宵立马拨起了算珠,珠子打在隔盘上啪嗒响,而温郁这边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林羡清守在温郁桌旁,因为他的算盘是坏的,温郁只能用左手挡着,避免裂开的算盘碎片到处滑,他只有右手正儿八经地在拨珠子。
围观的人自觉分成两拨围在桌子旁边,一群人看得正起劲儿,连刘老师来了都不知道。
刘老师背着手来凑热闹,他手里拎着书和算盘,脖子前倾挤进人堆里。
温郁有条不紊,骨节分明的长指四处游走,轻轻拨动珠子,低敛着长睫,神情带了些漫不经心,就好像是短跑比赛里突然来了个闲庭信步的散漫人。
更神奇的是,这个散步的人最后拿了第一——温郁快了祝元宵七秒报出答案。
祝元宵还有些不服气,红着脸鼓着腮帮子,大叫着要再比一次。
林羡清扬着眉回他:“拿着个破算盘跟你比本来就是让着你了,别说你没赢,你就是赢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这个道理想必祝元宵也懂,你可以接受别人以处于劣势的状态挑战你,但是你不能要求别人要以劣势条件跟你比赛。
见两人争得吹胡子瞪眼,刘老师适时出来调解,他抬手拉开怒气冲冲的祝元宵:“行了行了,技不如人就不要觉得不服气了。”
“等你什么时候能考到能手一级,温郁同学也欢迎你再来挑战。”刘老师扭头看向温郁,“对吧?”
温郁仍坐在原地神色未动,他背脊挺得笔直,闻言敷衍地点了几下头。
“哼。”祝元宵偏着头还不甘心,他定了目标,“能手一级算什么,我要拿珠心算一级。”
这话听得林羡清心里不舒服了,林老爷从小跟她说的是:“珠算一定要摸到算盘,只有手指头摸上了珠子,才算没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丢掉。”
但是现在的形势是:所有人都认为珠心算是比珠算更高级的存在。
林羡清不能否认,但也许是家庭教育的原因,她还是更喜欢珠算而不是珠心算,只有摸到了算盘,她才能心安。
所以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林羡清眉头轻皱了一下,但是每个人都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价值观评头论足,所以她也就没出声。
人都散了以后,刘老师把自己的算盘推到温郁面前,他缓了几秒,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砸了自己的算盘?”
大概十分钟以前,他在办公室里坐着,突然听见啪嗒一声响动,刚走到门口九看见温郁淡着一张脸,抬脚在算盘上踩了好几脚,直到算盘变得稀烂,少年才蹲下身子把残骸收进书包,然后面不改色地走进教室里去了。
林羡清就坐在旁边,听完这话就怔住了,原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转头看向温郁。
他仍旧处变不惊,好似天地在他面前崩塌都换不来他一次颤睫,温郁轻抬眼回视着刘老师:“没为什么,想砸就砸了。”
像是也觉得这个回答太过于敷衍,温郁略抿了唇,补充说:“正好换个新的。”
他默了几秒,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奈,叹着气说:“这算盘你先拿着用吧,等你买了新算盘再还我。”
温郁没客气,大方收下了。
刘老师走到讲台上以后,林羡清才得了空凑过来问他:“你刚才干嘛骗我说是不小心撞碎的?”
她一副“我很想知道”的表情,刘老师在讲台上大喊着安静,吵嚷的教室慢慢回归平静,又小又闷热的房间里只有十几个人的呼吸声,窗外蝉在叫,风掠过桦树发出阵阵婆娑声。
温郁在下一刻撩起眼皮看她,轻声吐了几个字:
“谁知道呢?”
静得出奇的教室里,他的声音落地可闻。
第4章 珠算
◎他没见过反射弧这么长的人。◎
林羡清闻言瘪了嘴,失望地转头回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不想说算了。”
她百无聊赖拨了下自己的算盘珠子,下巴抵在桌面上出了一会儿神,大概五分钟后突然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凑过来跟温郁说悄悄话。
林羡清弓着身子,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他的大腿几下,用气音小声问:“你都到珠算顶峰了,怎么还要来学?”
此时此刻,课堂上刘老师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空调吐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混杂着学生们拨算盘的声响,教室的窗户露出一条缝,热风裹着阳光往室内跳,一下子跳进了林羡清眼睛里。
她轻眨几下眼睛,睫毛也挂上暖光一样。
林羡清很好奇地看他,又害怕被老师发现,头低得不能再低,略略歪向温郁这边。
温郁轻抬眼眸扫向她,然后抬指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林羡清不解地看向他。
少年推开破烂算盘,单手支着下颌侧眸睨她,暖黄色的阳光滑进睫毛下的眼瞳里,中和了漆黑冷然的瞳色。
温郁很欠揍地说:“来试试满级大佬痛扁小菜鸡的感觉。”
林羡清无语一阵儿,嘴角踌躇几下,缓着调子应了声:“……哦。”
她正了神色,竖起耳朵听了几分钟课,呆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什么,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惊讶道:“你说的小菜鸡也包括我吗?”
温郁默然一会儿,转了眸子紧盯了她几秒,好像觉得从来没见过反射弧长成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