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也来过桐阳街这边几次，为了给陈由还钱。
一些钱是他做了苦力赚的，实在填不上的他只能捡了母亲留下来的一些首饰去卖。
没办法，他总不能看陈由被那些人打死。
他过去的时候也有抱怨过人生的不公，看着这边街道的一草一木，和路过的同龄学生。
总想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不能干干净净，不能无忧无虑。
渐渐的长大了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些，大抵是心底已经知道他和他们之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了吧。
叶笙拉着陈醉，一路跑到了自己家门口。
陈醉仰头看了下，面前是一个大门，从门的缝隙中可以看见里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坐落着一个独栋的古建筑楼，大约三层。
脚步顿住，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么莽撞的跟过来。
叶笙没管那么多，打开门拉着陈醉就往院子里面走，脚步轻快又雀跃，“我妈妈很温柔的，你不要怕。”
陈醉瞄着她，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我才不怕。”
说出来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凶了，垂下头，默默补了一句：“她别怕我就成。”
叶笙拉着陈醉进了屋，兴奋的喊着，“妈妈！”
穆云清从里面走出来，“笙笙回来了？”
穆云清看见叶笙还拉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愣了下。
少年身上脏兮兮的，暴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没怎么经过处理，发了炎红彤彤的一片，看着?蒊吓人。
陈醉大约是被穆云清打量的不太自在，头低了低，挣开叶笙的手。
“我回去了。”
穆云清上前两步拉住他，“孩子，正好烧了热水，上去洗个澡吧？”
陈醉眼神闪烁了下，“不了。”
穆云清没听他说话，招呼叶笙，“笙笙，你去隔壁跟你祁顺哥哥借两件衣服过来。”
叶笙笑着举起手，“保证完成任务！”
穆云清拉着陈醉的手腕，陈醉表情有些呆愣。
不嫌弃他脏的人，这是第二个。
他平时在南乐，就连路过的乞丐都觉得他脏，现在在桐阳，那么干净的人却不嫌弃他。
第9章 落幕chapter
“这里是开关，这个是调温度的，我们家的热水器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害怕你用不习惯。”
陈醉连忙摇头，那股拽劲儿此刻不知道去了哪里，局促的站在一边，开口的话已经尽量显得礼貌，却让人感觉到明显的疏远，“没有不习惯。”
穆云清笑着点头，走出卫生间还顺手给他带上了门。
多的话一句也没问。
陈醉听见外面穆云清下楼的声音，似是对他很放心，竟然把他一个人这么留在了楼上。
陈醉伸手，拽着校服的拉链一拉到底，把外套脱了下来。
在这个比他房间还要大的浴室环视了一圈，最后陈醉用外套包着手里拎着的袋子，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了地上。
双手捏着里面半袖的下摆，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胳膊上抬从头上套了下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叶笙喘着粗气站在卫生间门口，抬手敲了两下门。
乖巧的声音响起，“陈醉哥哥。”
“嗯。”陈醉盯着门口的方向，拿着半袖的手把面料都捏的皱成一团。
叶笙吐出两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因为跑得太急而紊乱的呼吸。
“陈醉哥哥，我给你借了衣服，可能会有点小，祁顺没有你高。”
话音落下，面前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缝隙。
叶笙脑袋歪了下，正对着门缝的方向。
小姑娘不懂得避讳，少年上半身更多更乱的伤口映在她的眼睛里。
“陈醉哥哥，你身上也有那么多伤啊？”
“小小年纪的，别乱看。”
陈醉身子躲了下，胳膊从缝隙里面伸出来，“衣服。”
叶笙扁了扁嘴，“噢。”
衣服才递过去，面前的门瞬间关上，又是咔哒一声，落了锁。
好像还是有点凶。
叶笙摸了摸小巧的鼻子，可是她更担心他身上的伤。
叶笙盯着面前紧闭的门片刻，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她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双手捏着裙摆，叶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动。
也不是害怕，就总是觉得，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担心哪一句话是陈醉不爱听的，惹得他不高兴。
“白色瓶子的是洗发水，黄色瓶子的是沐浴露，陈醉哥哥记住了吗？”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又哗啦哗啦的响了起来。
叶笙不知道陈醉有没有听到她说的，但他没理她，她也没有再说。
陈醉很快又听到叶笙哒哒哒跑下楼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微顿。
热水洒在肌肤上，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一阵一阵的疼。
他没觉得多难受。
可来自叶笙和穆云清的关心却让他觉得难受。
她们从未问他这身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身上会那么脏，眉眼间更没有那种可怜他的情绪。
和他平等对话，把他当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陈醉扫了一眼旁边架子上一白一黄两个瓶子，“我又不是傻。”
咬了下唇，陈醉又低声回应了刚才叶笙的问话，“记住了。”
叶笙跑下楼就直奔穆云清的身边，着急的拉着她的胳膊，“妈妈，消毒药水还有吗？”
穆云清半蹲下身子，把叶笙跑乱的碎发别在耳后，“还有的，是要给那个哥哥吗？”
叶笙点头，“我看到他身上也有伤，一瓶可能不够。”
“知道了，妈妈一会儿再买一些给那个哥哥带回去。”
穆云清拍了拍叶笙的头，认真的嘱咐她，“千万不要问哥哥为什么会受伤，知道吗？”
叶笙垂着眸，小手握在一起，刚点了两下头，又赶紧摇了摇。
“为什么不能问？如果是哥哥自己不小心我就叫他以后小心一点，如果是被人欺负了，我就喊祁顺哥哥帮他欺负回去！”
陈醉身上的伤太多太密，穆云清不用问就知道，肯定和他家里有关，这种事，怎么能是一个外人管得了的？
叶笙还小，穆云清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只是带着诱哄的意思，“可能哥哥不想说，你如果问了，会让哥哥为难的。”
闻言，叶笙只能点头，“那好吧。”
可过了一会儿，叶笙又跑到穆云清的身边，揪着她的裙子问：“妈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没有妈妈吗？”
穆云清心里咯噔一下，想也知道，这个问题怕是听来的，而且，八成和那少年有关。
“不会的，每个人都有妈妈，只是有的人的妈妈离他比较远，他们见不到而已。”
叶笙听穆云清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难过，“那会有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妈妈吗？”
“不会的，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见过的。”
叶笙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呆呆的站在厨房门口，半天没有动弹。
还是穆云清过了一会儿招呼她，“笙笙，去隔壁叫你祁顺哥哥过来吃午饭。”
叶笙回神，举起手爽快的答应，然后小跑着跑到隔壁。
祁顺比她大了四岁，两人的关系极好，从小就在一起玩，祁顺也从来都没嫌弃叶笙年纪小不肯带她。
祁顺家里人都忙，一般不怎么回家，这边只有他和奶奶住在一起。
祁奶奶身体不好请了护工专门照顾，祁顺就总是到他们家蹭饭。
叶笙跑到隔壁的时候，祁顺正好走出大门，看见叶笙还朝着她笑笑，“我就知道这个时候，你们家的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叶笙猛地停住脚步，差点摔倒。
她有些抱怨，“那还要我天天叫你，你下次就不能早点出来吗？”
“又不是你刚才喊祁顺哥哥借你衣服的时候了？就跑两步还委屈你了。”
叶笙双手环胸，气鼓鼓的，“当然委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走两步就要出汗的，黏黏的最难受了。”
“行行行，知道了，下次早点。”
说着，祁顺从口袋里面掏出纸巾，在叶笙的额上擦了擦，“有时间还是去医院看看，天也没多热，你还出这么多汗，别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叶笙抢过祁顺手里的纸，拍开他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颇为正经的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
祁顺：“……”
回到家里的时候，穆云清已经把大半的菜都摆上了桌。
陈醉刚洗完澡，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站在楼梯大约一半的位置，叶笙一进门就和他的视线撞上。
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对视，陈醉的脑袋往一侧偏了下。
叶笙跑过去，爬上楼梯又推着陈醉往上走，“陈醉哥哥怎么不吹头发？会感冒的！”
陈醉任由叶笙推着自己，顺着她的力道又重新回到了楼上。
叶笙跑到卫生间去拿吹风机，打开门才发现浴室的地面干干净净，就连玻璃隔门上的雾气都被擦掉了。
只有里面残存的热气昭示着真的有人刚用过这间浴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