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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渡我 (景戈)


  他住的这家医院是私立医院,VIP病房里设施好得跟酒店似的,就连病号服,也比一般病号服设计和剪裁要用心。
  时衾却很不喜欢他身上穿的病号服。
  白得晃眼刺目。
  晚上医院住院部不让人进出,时衾等他等太久,错过了离开的时间,只能留下来陪床。
  单人病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躺了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时衾被男人抱在怀里。
  因为还在生气,又不想让他那么快觉得自己气消了,时衾由他抱,但就是不回应,只默默闭眼睡觉。
  伴随空气中隐约檀香,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时衾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灰白色阴郁的天空,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重。
  傅晏辞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
  再然后,她看见一群人,穿黑衣,撑着黑伞,胸前别了一朵素色白花。
  她站在人群之外,目睹整场无声葬礼,心脏像是被挖空了,无知无觉。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身体的应激反应让她从梦里醒来。
  时衾睁开眼,凝着面前黑暗,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流进了头发里。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
  傅晏辞已经睡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睡得不安稳,清醒过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动,病号服上沾了些冰凉水渍。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摸上时衾的脸,摸了一手的湿。
  傅晏辞蹙眉,轻声问:“怎么了?”好端端半夜哭起来了。
  时衾依然在哭,眼泪像是整片大海里的珍珠,多得落不完。
  她哽咽,声音嘶哑,很小声:“梦到你死了。”
  傅晏辞:“……”
  “做得真是个好梦。”他调侃。
  时衾对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生气,抱住他脖子,在他肩膀的位置咬了下去。
  肩膀处传来微微刺痛,傅晏辞不躲不闪,随她发泄,反而圈在女孩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紧。
  “你属小狗的?越来越喜欢咬人了。”
  男人的声音低缓带磁,活生生,和梦里的死寂不同。
  时衾把脸埋进他脖颈,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她如释重负。
  万幸,幸好只是梦。
  傅晏辞感觉到脖颈处的一片湿润,没想到她哭得那么凶。
  他大手抵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安抚。
  “衿衿乖,不哭了。”
  傅晏辞越是安慰,时衾难过的情绪越深。
  她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他那身讨厌的病号服上。
  “傅晏辞。”时衾唤他的名字,嗓子眼里挟着湿润的水汽。
  “求求你了,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一定不要先走。”
  她实在没有办法承受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送人先离开。
  女孩的哭诉,仿佛琵琶声呜然,听得他心都要碎了。
  傅晏辞张了张口,意识到他们之间年龄上的差距,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尽力。”
  时衾不满意听到的答案,像是闹脾气强人所难的孩子。
  “不能尽力,要一定。”
  傅晏辞一向理性,在面对死亡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他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衿衿。”
  “我三十五了。”
  人生一半已经过去,而时衾还很年轻。
  大概率他是会比她先走。
  傅晏辞也情愿自己先走。毕竟他的小姑娘还有许多年要活。
  时衾此刻讨厌极了他的理性。
  非要把她刻意去忽略的数字摆到她面前,非要让她面对现实,骗都不肯骗她。
  明明她都哭得那么伤心了。
  “我讨厌你。”她愤愤说。
  傅晏辞仰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大概躺在棺椁里看到的,也是类似的情景。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涩意。
  “所以你还要浪费时间让我来追你吗?”
  他们只剩下有限的时间。
  “……”
  时衾将他紧紧扒住,用力摇摇头,带着哭腔地说:“不要了。”
  傅晏辞继续问:“那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时衾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哭得像是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漆黑瞳孔里的深算。
  被他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就卸了防线。
  傅晏辞将她置于身下,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水。
  夜色沉沉。
  病房里的两人,紧紧相依,时衾混混沌沌,如溺水之人,攀扶住她的浮木。


第48章 、月光
  深夜的时候,情绪总是容易过于泛滥和被放大。
  时衾早上醒来,躺在傅晏辞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晚上不清醒时,答应了什么。
  她的脸上火烧火燎,又羞又气恼。
  每次都是这样,就她那点阅历,根本玩不过傅晏辞这只老狐狸,又那么不明不白和他在一起了,完全没有享受到被追求的感觉。
  时衾越想越气,用力在男人的腰上拧了一下。
  傅晏辞吃痛,从朦胧睡梦中醒来,脸上的表情困惑不解。
  他望着时衾,吻了吻她的唇角,像是条件反射的动作,然后双臂伸展了一下,把她抱进更深,又睡了过去。
  “……”时衾一肚子气打在棉花上,愤愤又无奈。
  接下来傅晏辞住院的几天,时衾每天都陪着。
  一方面是傅晏辞要求的,以这是作为女朋友的义务为理由。
  另一方面,时衾觉得她要不在,指不定傅晏辞为了工作又不老老实实住院了,索性看着他。
  陪床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做,时衾就准备她的教师资格证考试。
  “你准备以后当老师?”傅晏辞看到后问。
  时衾转着手里的圆珠笔,书本上的内容看得她犯困,手挡在唇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是啊。”
  傅晏辞思索片刻问:“考虑清楚了吗,当老师不一定适合你。”
  就时衾那种懒懒散散的性子,大学时在淮宇实习的时候,十点钟上班还三天两头的迟到,真要进到学校,多得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纪律让她难受。
  时衾趴在小茶几上,咬了咬笔杆。
  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但其实身上藏了不少反骨,规矩像是锉刀,两相碰触,总有一个要妥协。
  但她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提供寒暑假,让她一年里有段时间可以懒散的工作了。
  傅晏辞看她皱眉想了半天,知道她是没想好。
  “衿衿,没必要做你勉强想做的工作。”人生就那么长,他有条件让她可以活得很恣意,不必为了生活糊口而工作。
  时衾有些挫败,被他三言两语点了点,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是在蒙头往前。
  从朗伊尔城回国以后,整个社会节奏变得很快,她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工作和奋斗,她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没想清楚,就被洪流带着一起走了。
  “那我再想想吧。”时衾放下手里的笔,阖上材料书,陷进沙发里,垂下眼帘,似乎已经开始想了。
  傅晏辞瞥她一眼,没再管,自顾自地继续工作。
  等过了半小时,他再看过去,发现小姑娘还窝在沙发里,抿着唇,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你之前在朗伊尔城开的饰品定制店,回到国内没想过继续开吗?”他问。
  时衾无奈叹气:“一开始我就想过,但是看了店铺的租金,实在太贵了。”
  而且还要按年支付,就她之前在朗伊尔城的收入,放到国内,肯定是开不了多久就要关门的。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食指在桌板上轻敲,似乎有话要说。
  不过手机震动的声音中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时衾租的房子的合租室友打来的。
  她现在租的是一个三室,另外两个房间住的一个是诊所护士,一个是机构培训讲师,给她打电话的是那位护士。
  对面上来就是一句语气不善的质问:“家里马桶堵了,上完厕所还没有冲,是不是你做的?”
  大概这个点她刚下完夜班,回来看到家里马桶的惨样,火一下顶到了头。
  “……”时衾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不是,昨天到现在我就没回去。”
  “我问了王瑶,她也说不是,我们两个之前住的时候都好好的,就你入住了以后动不动厕所不冲,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赶紧回来给我把厕所弄好了,脏死了。”对方命令道。
  被对方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问,时衾也来了脾气:“说了不是我,你爱找谁找谁,王瑶男朋友你怎么不去问?”
  他们另一个室友,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而且常常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来。
  时衾偶尔见过一两面,男人的长相偏凶,体格硕大魁梧,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就只穿一件黑色背心,两条花臂看着就瘆人,像是在社会上混的。
  每次他来,时衾总是默默把房间门给反锁上,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这个室友不敢找上真正的事主,但也不能柿子捏软的欺负吧。
  时衾不想再搭理她,直接挂了电话,大不了今天她也不回去了,看谁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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