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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渡我 (景戈)


  要是连这点信任没有,以后可多的是他苦头吃。
  傅晏辞倾身,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第一通嘟声响了许久,没人接。
  他的眉心微蹙,又拨一次,食指在手机边沿轻叩的节奏愈快。
  直到拨了第三通电话,对面才姗姗接起。
  时衾在墓园里睡着了,手机震动将她叫醒,她浑身冻得僵硬,骨头和关节仿佛都冻在一起。
  “在哪?”男人的声音低沉。
  “……”时衾没吭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傅晏辞知道她不会说谎,遇到不想答的情况,就用沉默应对。
  “在哪。”他降了两度音调,透着一股威压。
  时衾抬眸,望向周围。
  夜凉如水。
  整个墓园漆黑,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楚事物。
  她将自己靠墓碑更近,仿佛冰凉石碑能给她温暖。
  “京郊的墓园。”时衾小声地说。
  闻言,傅晏辞愣了一瞬。
  听筒处女孩的声音柔弱清冷。
  “太晚了,我回不去,你能来接我吗?”
  他皱起眉,轻叩手机的食指停了。
  “在那等我。”
  七八点的时候,正是北京晚高峰。
  傅晏辞难得开车没有耐心,喇叭按了一路,超车也超得频繁。
  遇到脾气大的司机,直接气得猛踩油门到他旁边,打开窗户就破口大骂。
  “你大爷的,开豪车了不起啊——”操着一口纯正京腔的大爷怒道。
  傅晏辞连余光都没分给他,目视前方,疾驰而去。
  开车到墓园时,已经九点多,他一下车,扑面刺骨的寒意袭来。
  郊区的温度比市区要低上几度,雪下得更大,积得更厚。
  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傅晏辞眯了眯眸子,望向远处起伏的墓碑。
  脑子里想的是希望时衾能聪明些,找个温暖的地方等他。
  进入墓园时,经过一处小小的岗亭,四五平米大小,有一张单人床,里面住着守墓人。
  守墓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脚边有个炭盆,他穿着军大衣,双手拢在袖子里,烤着火。
  “这么晚还来墓地啊。”
  守墓人拿出登记簿给他。
  傅晏辞垂眸,看见了登记簿最后一排写着时衾的名字。
  女孩的字体隽秀纤细,到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
  他双唇紧抿。
  “说起来。”守墓人似想起什么,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同他讲,“中午来的女孩子,好像还没出来。”
  一个人待久了,多少有些逮着人就说话的习惯。
  守墓人喃喃道:“可怜哦,爸爸妈妈都没了,每年今天都要来这里坐一天。”
  傅晏辞在登记簿上签字。
  “多久了。”他问。
  守墓人愣住。
  傅晏辞抬眸看他:“她来了多少年了?”
  守墓人反应过来,双手放到火盆上烤:“至少五六年了吧。再早不知道了,从我在的时候就看她来了。”
  “一开始还很小呢,姐妹俩个,姐姐年纪大一些,这两年倒是就她自己了。”
  傅晏辞:“……”
  五六年往前推,那时候时衾只有十四五岁。
  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的庇护。
  突然想起之前时衾和他说,自己的名字不吉利。他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玩笑,现在却明白是什么原因。
  傅晏辞执笔的动作钝涩,艰难写完笔画。
  傅晏辞踩在雪里,白雪松软,台阶一级一级,好像走不到尽头。
  他一排排找得仔细,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人。
  时衾整个人几乎被埋进雪里,只露出黑色的脑袋,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他缓缓走近。
  “衿衿。”傅晏辞轻声唤她。
  男人的声音低沉,传入耳畔,于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时衾动了一下,迟滞地抬起头来,迎着月色,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傅晏辞的身形挺拔修长,将她整个人罩住,斜吹的雪也再打不到她身上。
  “怎么不到岗亭等我?”傅晏辞问。
  “腿麻了。”时衾说。
  一整天没讲话,她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傅晏辞的眸色深沉,弯腰将她扶起来。
  时衾咬着唇,完全站不住,身体全部压在他身上。
  傅晏辞的胳膊被她抓住,隔着两层衣服,寒意都透了进来,天知道她在这里冻了多久。
  “走得了吗?”
  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站起来腿麻得更厉害,在冬天里,血液循环更加迟滞。
  时衾脸皱成了一团,缓了半晌,摇摇头。
  傅晏辞见状,索性把她背起来。
  时衾的体重轻得不行,靠在他背上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纤细瘦弱,仿佛冻实了的栀子,脆弱易碎。
  他背着时衾,站在墓碑前。
  夜晚的光线昏暗,看不清碑上的字和照片,只有那一束玫瑰依然醒目。
  傅晏辞对着漆黑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时衾就那么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给她,温暖而踏实。
  她很害怕傅晏辞会问些什么,但他却什么也不问。
  不问她来祭拜谁,不问她怎么了,也没有安慰。
  那些她很怕听到的话,一句也没有。
  快走到墓园门口时,多了几盏灯,光线逐渐亮起来。
  “待到那么晚,都没有车了,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要怎么回去?”
  傅晏辞终于问了一句,语气不咸不淡,不太紧要的问题。
  大雪天里,就算叫车也没人愿意来。
  时衾脸颊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那就陪他们到第二天天亮再回去。”
  傅晏辞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心疼。
  他双手箍着时衾大腿的手臂紧了紧,向上掂了一下,让她在背上待得更稳。
  “要真这样,爸爸妈妈肯定在上面骂你了,给他们省点儿心吧。”
  傅晏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明明她没有提起,他却知道了。
  语气里不带有任何同情,甚至是轻描淡写,寻常得好像他们还活着那样。
  时衾想起以前小时候,她放学调皮不回家,妈妈气得叉腰骂她的模样。
  明明她以为已经被时间治愈了的情绪,就这样被傅晏辞一句话,又重新暴露出来。
  时衾把脸埋进男人后背。
  眼泪从眼角流出,一滴一滴渗进了男人西装布料里。


第10章 、月光
  晚上雪天路滑,从京郊往回开的路上,一辆其他的车也没有。
  时衾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前面被远光灯照亮的路。
  参天的枯树银装素裹,被压得弯了腰,到处都是白茫茫。
  远光灯照不到的地方,又是一片漆黑。
  他们途径一个隧道,车开进去,隧道里的灯光明亮,很长很长,长得好像时间的流动都变模糊了。
  时衾突然有一种奇思,他们通过隧道,如果能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见到想见的人就好了。
  回到傅晏辞的住处,室内温暖舒适,仿佛和外界隔离出了两个季节。
  时衾慢腾腾地脱掉外套。
  傅晏辞伸手接过,自然而然地帮她挂到架子上。
  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时衾明显感觉到傅晏辞今天格外的耐心,默默帮她多做了许多事。
  接衣服的时候,时衾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依旧凉得像是冰块。
  傅晏辞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先去洗澡。”
  她确实需要一个热水澡来恢复。
  傅晏辞翻出自己的卫衣和休闲裤,叠好给她。
  “穿这个吧,别再冻着了。”
  时衾接过衣服,进了浴室。
  默默无言。
  乖得让人心疼。
  等她进了浴室,外头静了下来。
  傅晏辞垂眸,发现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没脱。
  外套换下来时,他看见了后背有一小块湿渍,颜色比周围的布料颜色要深。
  他放下外套,陷进沙发里,目光看向窗外。
  大雪纷飞,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平添一股苍凉。
  傅晏辞想,老天爷真是小心眼得很,非得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时衾这次洗澡洗得格外久。
  傅晏辞抬眸,看向时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搅得他心绪不宁。
  浴室里安静得出奇,连流水声都没了。
  怕时衾在里面出事,傅晏辞起身,走到浴室外敲门。
  随着敲门声,里面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没一会儿,时衾打开门,头发湿湿的,身上穿着他的卫衣,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休闲裤的裤腿被挽了好几圈,才不至于拖地,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削娇小。
  傅晏辞注意到她的眼睛很红,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里面偷偷的哭了。
  “你的衣服太大了。”时衾举起手,卫衣的袖口长出好大一截。
  她若无其事,像没事人。
  傅晏辞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淡淡“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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