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城池尽失,完全沦陷。
*
这天,楚桑落一早就接到白琳的电话,让她晚上回去吃饭。
季节已进入夏日,天边黑得晚。
她踩着落霞进入老宅。
沿路走来,一切陈设都不曾变过。
她在这里生活过十八年,不过可惜,大多时候都只有她跟保姆阿姨在家。
站在门前,她推门的动作有些迟疑。
自上次回家,她已经许久没回家了。
一方面,爸爸妈妈还是很忙,大半时间都不在家。
另一方面,那晚说的有些话实是不妥当,不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父母。更担心的是,他们的目的只是让她跟江与鹤分开。
然而这时,门自内打开。
来开门的竟是她的妈妈。
“我说怎么还没到,想着来看一下,”白琳似是一喜,随后嗔笑,“快进来。”
她保养得极好,但到底是岁月在作怪,笑起来眼角会生出几条细纹。
楚桑落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记忆中,她的妈妈无论何时都是美丽而强大的。她没有仔细看过,原来妈妈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白琳亲昵地拉着自家女儿,边走边说,“趁菜还没烧好,我们上楼,去看个东西。”
楚桑落乖巧地跟在身后,母女俩一起穿过客厅。沙发上的楚茂走出去都是万人巴结的对象,但此刻存在感极低。
楚桑落只匆匆喊了一声“爸爸”便跟着白琳上了楼。
楚茂正言厉色,加上多年在诡谲多变的商场里扮演说一不二的形象,自身的气质是难以柔化的。
他看着妻女的背影,不由感叹,弹指之间,当初那个小不点比她妈妈还高了。
“这个有趣儿吧?”
白琳手里拿着个工艺品,木制人偶,关节处灵活,可以摆出很多不同造型。
楚桑落对上妈妈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小心跟期待。
她点头,“嗯。”
像是得到嘉许,白琳眼前一亮,“那就好。”
她将人偶塞给楚桑落,又转身拿起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镶钻项链,也不是大颗钻石简单堆积,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这个呢?喜欢吗?”
楚桑落不停转动着人偶某处关节,嘴里却被卡住似的,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都明白。
妈妈这一系列的行为,包括手机里多起来的消息,都是在弥补。
补上缺失的爱,缺失的关心。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去回应了。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别扭跟陌生。
所以她现在也只会干巴巴地回一句:“嗯,喜欢。”
白琳得到她平淡的反应,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下意识小声嘀咕,“不怎么喜欢啊,下次买别的。”
楚桑落掐了下手心,然后拨开头发,露出脖子,“妈妈,帮我戴上吧。”
白琳立即笑道:“好。”
项链扣好,钻石散射出光彩,一闪一闪的。白琳认真打量,说:“真好看,我的女儿戴上真好看。”
楚桑落只顺从露出个笑,避开后面一句答:“是妈妈眼光好。”
白琳僵住。
“夫人,小姐,饭菜好了。”
有人在门口通知道。
楚桑落站起,“妈妈,去吃饭吧。”
白琳走在前面,神色之间有些落寞难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迟钝地察觉,女儿的乖巧只是一种客套。近乎于对待外人的态度,有礼有节,但从不回应温情。
到餐桌上,一家三口缄默不语。
楚桑落埋头默默用餐,忽而,一片秋葵被放进碗里。她循着公筷看上去,刚跟妈妈对视,秋葵就被拿走了。
白琳懊悔地说:“我忘了,你不能吃秋葵。”
她给菜单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厨房做饭的为什么没提醒她?
“偶尔吃一点没事的,”楚桑落自觉夹过那片秋葵,低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好吃。”
白琳捏着筷子,挫败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密不透风地裹着她。
楚茂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饭后,楚桑落稍微陪着坐了会儿便道别,“爸爸妈妈,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还早,”白琳一着急,挽留说,“要不今晚就在家睡?”
楚桑落迟疑,面露难色:“我没带资料,电脑也没带。”
白琳张口,欲道:让人去拿,电脑家里也有。
可手臂被楚茂碰了一下,她明白是操之过急了,静默了会儿,嘱咐说:“路上注意安全。”
“嗯,爸爸妈妈,再见。”
楚桑落再次告别,车声响起,她渐行渐远,直至驶出父母的视线。
她走后,白琳夫妇还未回屋。
白琳神情伤感,低落地说:“什么时候,这里不是她的家了呢?”
明明这里就是她的家,但自从搬出去过后,就几乎没有在家里住过。每次都是吃顿饭便匆忙回去。
楚茂泼一瓢冷水,“不要太奢望能将这段关系修复得完好。”
白琳没好气地骂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楚茂不跟她争,缓缓说起来,“那孩子性子本来就淡,多年的距离累积下来,你以为的母女情还剩多少?即使你现在一股脑的把想给的都塞给她,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白琳失神,苦笑,“我知道。”
“有些东西是很难补救回来的。”楚茂负手而立,招了个人让去把外套拿来,准备出门。
白琳顿感奇怪,问:“你这么清楚,怎么之前没什么作为?”
比起她,楚茂可真是不管不问。说起过错,他还要大些。
“先生,外套。”
楚茂点头接过外套,展开穿上,“从来没想过管她,让她自由。”
他从出生就被定为继承人,桩桩件件都是被规定好的。他的人生都按照计划而来。
他不觉得厌烦,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只是偶尔会感觉很累。
他跟白琳是家族联姻。感情不深,但事业上配合很顺。
他思想传统,有了妻子便没找过其他女人。
二十多年前,白琳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那时正是秋天。
一年四季中他最喜欢的季节。
桑落是九月的别称,他便以整个秋天为名,赋予他的女儿。
他不愿女儿像他一样被约束。
一早就打算放手,给她自由。
然而,当他发觉方式不对时,却笨拙得不知道怎么去改。
也为时已晚了。
白琳愣神的时间,楚茂已经上车出门了。
她叹口气,他们太自以为是了。她进屋,脚下却像踩到个什么东西。
大概是楚茂穿外套时抖落的,什么东西还随身带着?
她弯腰拾起,看清后发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符。
谁给的?
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想了半响,没想起来。索性放弃,给他收好。
关上抽屉的瞬间,她皱眉,随即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平安符。
她豁然记起。
这是楚桑落十八岁那年给他们的。
第55章 江与鹤,我护着你
月亮挂枝头,清辉落人间。
窗边,江与鹤身形清瘦高大,晦暗神色隐在皎净的月光里。眉宇皱起,暴躁跟郁结齐齐夹在其中。
房间里沉寂得有些可怕。
直至电话铃声响起。
看到备注,江与鹤边拉上窗帘边坐到椅子上,摁下接通键,语气柔和,“乖乖。”
他们是打的视频电话,透过摄像头便能看到彼此。这可比光讲电话好得多。
譬如此时,那端的楚桑落穿着睡衣,唇角无意识地塌下,担心之余又有些质问:“怎么还在书房?”
“有点急事要处理,”江与鹤解释说,“马上就准备休息了。”
事业还在上升期,他必须趁热打铁,将根基一步步打好,稳固地位。既然如此,那超出常人的付出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好不容易能与她比肩,他不敢松懈半分。
江与鹤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了。这个点,她应该入睡了才对。他问:“睡不着吗?”
被猜中的楚桑落点点头,垂头闷气,如实道:“心里有点堵。”
“怎么了?”
楚桑落是不轻易跟人倾诉心事的,遇到事情自己消解是她一贯的做法。
可有了江与鹤,她不再担心会给别人添麻烦,彷佛是找到了某种依靠。难过了可以诉委屈,开心了可以一起笑。
她神色有些迷茫,说道:“小时候总是渴望妈妈的关心跟疼爱,却偏偏得不到。后来渐渐习惯,可妈妈又努力想要弥补。”
“时时的关心、小心翼翼的讨好、欲言又止的挽留,还有只是因为夹错菜的自责,彷佛做了天大的错事。”
她深吸口气,长发垂在两颊,“可我宁愿妈妈还像之前那样,对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这类小事一笑了之。”
“这些好,我不知道怎么去回应。”
以前外婆总是让她多亲近父母。那时她也小,还是憧憬着父母的喜爱,尝试着示好,但他们实在太忙,这种机会太少。
久而久之,那种示好的想法便烟消云散。她也逐渐认为维持现状就好,不需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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