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
他头有点疼。
被章可溪气的。
谁让她了解纪北杨的行程了!
韩晋按着额角,说:“你出去。”
章可溪努力忍住想要上扬,抱着文件回办公室了。
章可溪哼着歌打开笔记本电脑,抿了一口咖啡,看韩晋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好笑。
笑完又觉得有点愧疚,因为韩晋虽然私下里和她有点矛盾,但身为领导,他公私分明,从没有因为章可溪捉弄了他,就故意在工作上为难苛刻挑刺章可溪。
章可溪想到凌润创投,正是有这样的领导,公司环境才格外和睦团结,积极开放。
韩晋接到云瀚国际野生动物园经理的电话,是在第三天的上午。
他正在和风控部开一个重要的会,听了电话,表情倏地冷了下来,说:“为什么现在才说!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接着,韩晋对一旁的秘书耳语几句后,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匆匆离开了公司。
韩晋在地下车库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想起章可溪,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他给章可溪打了个电话。
章可溪接到电话,给王充说了一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上车”,韩晋说。
章可溪拉开副驾的门,坐好以后,车子很快离开地库,驶上地面。
章可溪望着韩晋冷峻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晋瞥她一眼,说:“纪总出了点事儿,所以你跟我去一趟云瀚。”
章可溪说:“我能帮上忙吗?”
韩晋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烦躁,说:“不知道。”
章可溪没再说什么,握着手机,转头望着窗外,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担心纪北杨的样子,韩晋用余光扫视,心想章可溪大概真的是不喜欢纪北杨的。
在通过一个路口时,章可溪突然说:“韩总,前面停一下,让我开车吧。”
“你?”韩晋没见过章可溪开车。
章可溪说:“让我来吧,你速度太慢了。”
韩晋语滞,他第一次听有人说他车技不好,但在操纵机械这件事上,男性应该比女性天生有优势。
将信将疑的将车停靠在路边,韩晋和章可溪换了位置,坐好以后他拿出手机拨通野生动物园负责人的电话,打算和对方再沟通一下纪北杨的情况,电话刚刚接通,韩晋说了一个‘喂’字,然后,其余的话音就全被拋进了疾驰的风中了。
韩晋用力攥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开了一半的车窗灌进的风将他的发型和智商全部吹走了,他在激烈的推背感中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章可溪将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然后流利的超车。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压缩在了二十分钟,而且全程没有超速、违规变道等任何违法行为,直到云瀚国际野生动物园的巨幅弧形广告牌出现在眼前时,韩晋还有些惊恐不定。
韩晋的车能出入动物园,门口的保安为他们抬杆,章可溪熟门熟路的一路冲到从大型动物草原区,将车停下来,她下了车,没等韩晋,大步跑向木屋的方向。
非洲象毛毛的栖息地有一大片是游客禁入区,有大片大片畜牧草坪,当木屋依稀出现的时候,章可溪看到了毛毛庞大稳重的身躯,也看到了站在它身旁,衣着单薄的纪北杨。
章可溪远远望着,渐渐停下了脚步,她耳旁还能听到激烈的心跳声,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灰蓝色的天空下,那一片泛黄的生态草原区寂静无声,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屋门突兀的立在天和草的衔接处,非洲象灰褐色的身躯像坚实可靠的巨人,沉稳的伫立着,无声的陪伴着,沉重的孤独着,承载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艰涩。
气温十度以下的季节里,寒风吹透了纪北杨身上的衬衫,他好像感觉不到冷,握着非洲象送进他手中干草,再一点一点喂给毛毛。
韩晋大步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穿西服经理模样的人,路过章可溪的时候,她听到他们说:“前两日送进去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碰过。”
章可溪跟在他们后面,渐渐靠近纪北杨,她脚步沉重的走着,仿佛要走进一场弥天大雾中,准备窥见某个埋藏在枯骨里的秘密。
韩晋走到纪北杨身旁,露出笑容,语气轻快的说:“北杨,为什么不吃饭呢?”
纪北杨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
纪北杨有一种不是故意忽略的冷漠,而是他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他像是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触觉,没有痛觉,也没有本体觉。
韩晋在年少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纪北杨,他好看的像一副静止的画,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毫无瑕疵,但他不看、不应、不语、不指、不亲、不随,缺乏一切正常人有的反应和情绪。
韩晋见过病状最严重的纪北杨,也见过在药物和干预治疗下逐渐好转的纪北杨,也是因为纪北杨,他开始了解自闭症谱系障碍。
超出大部分人所料的是,自闭症谱系障碍并非是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而是有明确神经生物学异常基础的、以社会交往障碍为核心表现的发育行为疾病。
干预和治疗可以显著地改善自闭症谱系障碍,几乎所有自闭症孩子都可以通过科学的干预获得不同程度的好转。
韩晋也坚信医生的努力,可这么多年过去,纪北杨究竟好了吗?看到现在的纪北杨,韩晋会想,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好。
韩晋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开始打电话,章可溪听到他打电话的人被他称为‘何医生’。
在何医生的指挥下,韩晋走进木屋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单手翻找柜子里的药,又让其他人帮忙寻找几种药名和拿水。
他们在木屋的翻箱倒柜,于是草坪上就只有慢悠悠吃草的非洲象,纪北杨和她。
章可溪轻声叫他:“纪先生?”
没有应答。
章可溪听到木屋里的韩晋念着药的名字,哗啦啦的药片被倒在桌面,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先生不理会她,也不知道韩晋为什么如临大敌,更不知道为什么不吃饭就要吃大把大把的药。
章可溪走到纪北杨面前,她微微歪头凝视纪北杨的脸庞,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漠然,是那种藏在内心深处无力挣扎泥足深陷的冷漠。
章可溪的心微微一抽,她低头看他的手,听着木屋中传来说话声、药片滚动声、饮水机流水声,和踩在木板的脚步声,章可溪的心跳渐渐加快,加快,加快,她突然伸手抓住纪北杨的手,然后用尽全力跑了起来。
站在门边接水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跑远的两个人,说:“韩、韩总。”
韩晋在核对纪北杨等一会儿要服用的药的名字和剂量,随口应道:“什么事?”
“纪先生被人抓走了!”
韩晋低着头说:“什么被抓走了?”
“纪先生。”
韩晋愣了一下,快速走出木屋,看见章可溪拉着纪北杨的手,越跑越远。
韩晋:“......”
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韩晋气的给章可溪打电话,幸好的是章可溪接了。
她气喘吁吁,说:“不就是吃饭嘛,我带他去吃饭!”
韩晋在电话里咬牙切齿的说:“章可溪,你把纪北杨给我带回来,不,你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我派人去接你,他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根本不会听你的!”
直到看不见生态草原区,章可溪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韩总,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
韩晋厉声说:“不要自以为是!章可溪,你不了解他,不要以为你能说服他,他现在根本听不到你说话,他有病,他需要的是药,不是你!”
章可溪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她认可‘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正如韩晋所说,她根本不知道纪北杨的有病到底代表了什么。
她很讨厌自以为是的人,用自己的无知去挑战别人已知领域的事物,而她现在做的这件事恰好就是她很讨厌的那一类行为。
她也知道这样很鲁莽,也很蠢,她刚刚心里生出来的不想让纪北杨吃一把又一把药的念头,突然沉重而愧疚。
他们停在有一片树林的区域,周围没有人,章可溪微微喘着气,转过身,垂着头看握在一起的手,纪北杨的手很冷很冷,章可溪一边用自己的手去捂纪北杨的手,一边说:“我好像犯错了,我只是想——唉,我在干什么,我太蠢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
章可溪说着,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头,纪北杨回应她了,章可溪露出笑容,抬起眼,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她头顶一扫而过。
章可溪仰起头,看见头顶惊悚的挂着一颗很大很大的脑袋,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从天上俯视着她。
“哇!!!鬼啊!!!这是什么!!!”章可溪一跃而起,跳到纪北杨身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男人怀里,瑟瑟发抖,惊恐不已。
大白天见鬼了!!!
好大的脑袋!!!
在天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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