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原凑猜到他要说的话,打断他,斩钉截铁的,眼底殷红,语气坚定。
梁世京勉强笑笑,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文件、你要记得……交给小橘……”
他说一句话,似乎就要用尽全部力气,这杳长的一段,说到最后,只剩下气音。
原凑不吭声,金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哭得哽咽,见梁世京眼皮沉重,就要闭眼,哑着嗓子喊他:“梁世京,不准睡……”
“不准睡,你听到没有?你要给的什么东西,你必须亲手给我,不然……不然我不会要,也不会看的……”
她抽抽噎噎,一口气在胸口提不上来,眼泪仿佛要流干,字字句句故意刺激怀里的人,梁世京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却还是固执地说:“要看……要看的……”
金橘抱着人哭,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垂下,车子在凌晨的路上飞驰,到了医院直接被推到了抢救室。
后来的许多年,原凑都对这个夜晚心有余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多到血腥味在身上久久无法散去,味道重到令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可是跌坐在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的女生却置若罔闻,她一路哭得太多,已经无法再掉出眼泪,只浑身是血的呆坐在那里。
“小橘,京爷不会有事的……”他走过去,想安慰她,但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金橘没说话,视线平静,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甚至还想用衣服把它擦干净,不出意外的,越擦越脏。
两个人都沉默,坐在长椅上,谁也安慰不了谁,陆远潮接完电话,简单处理完局里的事情,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他一个外人自然说不了什么,只得靠墙远远站着陪着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中途摸兜想掏烟出来抽,想起来在医院,又只好作罢。
等待过程里,原凑起身去楼梯间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蹲在金橘身旁,说:“我刚想了想,还是通知了林周津,他……毕竟是京爷现在唯一的家人,要是……”
原凑欲言又止,但任谁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金橘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在原凑话里的那句「唯一的家人」里,狠狠抠了一下手指,然后半晌,点点头,动作微不可闻。
林周津是一个人来的,这次的他没了上次盛气凌人的气势,外套松松垮垮连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脚上穿的还是居家的拖鞋,头发也没打理,软趴趴的,碎碎盖在眼皮上,一副刚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模样。
不过也是,半夜三四点,都在睡梦中,谁又会想到,在这样一座寂静的城,曾经发生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呢。
金橘坐在长椅上,看着林周津跌跌撞撞,径直走向自己,一把将自己从长椅上拽起来,表情凶狠,却又埋怨,和以前的单纯挑衅不同,是伤心,害怕,瑟瑟发抖下的茫然无措。
他红着眼睛质问:“怎么又是你?我哥到底还要因为你死几次?”
男生的手掌颤抖,脱力,眼泪也涌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只有我哥了……”他声音凝噎,“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他了。”金橘仰着脸瞧他。
她的嗓音沙哑,医院安静,更显得这声音明显,林周津这才终于想起来原凑说的绑架。
眼前的女生衣服上和手上沾染的血液已经干涸,面色无华,眼下乌青,嘴唇干裂,他抿抿唇角,原凑趁机把他的手拉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劝道:
“林周津,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说这些的……更何况,这也是你哥自己的选择……”
他再说不下去,林周津收回手,顺势抬起胳膊,转身时在脸上擦了一把。
原凑看他总算不再闹,转身把金橘按到椅子上坐下,问她:“我要不去给你买点水和吃的吧?你嘴巴都缺水起皮了,别还没等京爷出来,你先倒下了……”
他难得在这会儿还能想到这些,但金橘轻轻摇头:“我想等他出来。”
原凑还想劝,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
“家属呢?家属在吗?”一个医生走出来。
“在在……”原凑赶紧带着金橘快步走过去,林周津和陆远潮也赶紧走过来。
医生摘下口罩,递过来手上的册子,“病人现在因为失血时间过长,失血过多,可能需要临时改变手术方案,需要家属签一下字。”
他瞥了一眼接过册子的金橘,又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对对对,”原凑替金橘接话,“女朋友。”
“女朋友不行,”医生抬手拿回册子,“必须是有血缘关系,或者是直系亲属才可以。”
“我、我来签!”林周津挤过来,说:“我是他弟弟,亲的!”
“那可以。”医生把手中的册子交给了林周津。
金橘站在一旁,看着林周津低头把自己的名字签上,手指无意识捻了捻上面干燥了的血迹,垂下眼帘,听见男生迫切地拜托医生道:“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我哥救回来……”
“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就是手术室门关上的声音,一切再次陷入安静。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上午十点多,前前后后将近快十个小时的手术完成,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而紧绷过后,金橘心里的拉着的弦一松,也再无法坚持,直接昏倒在地。
再醒来,就是在病房,外面已经天黑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身上脏兮兮,血污不堪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套上了素净的病号服,手上的营养点滴还在吊。
“别说话,”原凑见她醒来,率先制止她,“你嗓子都成什么样了?”
他把椅子搬得近了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说你听着就行了。”
“京爷那边平安得很,就是还没醒,林周津看着呢,你别担心。”
“还有你的衣服,是找护工阿姨换的,医生说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也需要先住院静养两天,知道吗?”
金橘眼皮动动。
原凑又说:“陆警官临走前交代道,说你父亲……也就是那个叫陈胜年的,他没事,就是伤到了胳膊,所以这两天等你好一点了,可能需要去趟警局,做一下笔录。”
金橘眼睛里冷漠无温,脑袋在枕头上微微点点,作了回答。
“这最后一件事,”原凑把桌上的一个牛皮文件袋拿过来。
“这个东西一共有三份,京爷手里有一份,林周津的那份应该是在万青山那里,你的这份,京爷放在了我这,本来他没事,这个就不该给你看的,但是……”
原凑舔舔嘴唇,犹豫了两秒,说:“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给你看。”
他把那个文件袋放回桌子上,“所以,等你休息好了,再打开看看吧。”
他说完,站起来,帮金橘把点滴的速度调了调,让她的手舒服些,低着眼睛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透口气,有事你就按铃或者叫我。”
金橘压着嗓子嗯了声,视线目送着原凑走出去,再回到桌上的文件袋。
她看着头顶上白色的天花板,不知为何,心里在这短暂间,好像忽然就有了预感。
晚上原凑来过一次,简单聊了几句,发了几句牢骚,说林周津那小子根本就没做过照顾人的事儿,看着让他生气,等会儿就去把他撵回家。
金橘被他逗笑,送他走,月亮升起在树梢的时候,才坐起来,伸手拿过桌上的那个文件袋。
那个牛皮纸袋摸着薄薄的,可金橘觉得,拿在手里千斤重,她一点一点解开绕在盘扣上的细麻绳,却在最后一步忍不住退缩。
她抬眼看,窗外月色倾淌,真是漂亮,以后要是能每晚都和梁世京一起,看这样漂亮的月亮就好了。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反正在金橘心里都一样,一样的漫长,她指尖在牛皮袋上摩挲,就着月光,慢慢从里面抽出那几页薄薄的纸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第一页第一行,写着遗嘱两个字时,金橘还是觉得心被猛地一揪。
那一页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她再多看两眼,就要背下来。
她捏着那页纸张轻声念,边念,眼泪边不争气地流,梁世京的财产继承安排上,只有两行字:
名下恩南赠与弟弟林周津。
名下嘉音,及其余下所有财产,均赠与爱人金橘。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半夜原凑出来抽烟, 刚开门,就碰上金橘,再准确地说, 是金橘穿着病号服, 拿着那个文件袋,不知道一个人在门口坐了多久。
“你怎么大半夜坐这了?”原凑轻轻拉上门, 嘴里把烟叼上,但是没点,视线定在那个文件袋上。
金橘侧头偏了偏, 说:“我想来看看他。”
原凑笑:“那就直接进来呗, 搁这儿坐着多冷啊……”
他说到一半,想起什么, 又从兜里掏了东西出来, 说:“哦对了,这个,京爷的钱夹和手机,我觉得还是你给他保管比较好。”
他把手上的深棕色钱夹和黑色手机递过来, 指了指:“上面有一些消息和未接电话,你看看你要不要帮他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