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不过就算是女娃娃,这金凤凰肯定要飞出咱们大山了。”
“这也不一定,二栓两口子舍得?”
“......”
何叶青不知道村里人在说些什么,此时的她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何家的房子是村里最为普遍的那种农家小院,外观看上去破破旧旧的。
在乡下,每家每户的大门敞开着才算正常。
何家的大门也开着,可以看到打扫的还算干净的小院。
何父何二栓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不久,上半身赤.裸着,黝黑而又干瘦的像树皮一样的皮肤紧紧地扒在身上。
他坐在院中间的一张小椅子上,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
察觉到大门口的动静,他扫过来一眼,见是何叶青后,又淡淡地移开眼。转而看向在院子另一边跑来跑去的六岁的何家旺,眼里总算浮现出笑意。
何家旺也看到何叶青回来了,不算太大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朝她跑过来,甜甜地叫道:“二姐,买好吃的了吗?”
“没有。”何叶青冷淡地说。
“你竟然没给我买吃的,我不喜欢你了!”何家旺气哼哼地说了一句,生气地跑远了。
何叶青没理他。
正在此时,厨房那边也走出个人来,正是何母牛春红。
牛春红四十几岁,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岁,她个头有些矮,头发乱糟糟地盘在脑后,手里还提着一把锅铲。
见到何叶青,牛春红的嘴唇动了动:“青青......”
看到她这副模样,何叶青心里一梗。任谁被最亲近的家人摆了这么一道,心里头都不会好受。
何叶青这两天心里有满腔的怨气,但真的见到何家父母了,她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大吵一架吗?
想起父母两人的性格,何叶青放弃了,她冷着脸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叶青的房间不算太大,以前是她和大姐何花花两人住的房间。
两年前何花花嫁人搬了出去,现在何叶青一个人住倒也宽敞。
何家的情况说简单不简单,但说复杂也不复杂。
除开嫁出去的何花花,现在的何家也就四口人——何父何母、何叶青和何家旺。
何二栓和牛春红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性子,但又有所不同。
具体来说,何二栓是那种在外头唯唯诺诺,在家里却是一副大家长说一不二的样子,而且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在农村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甘水村没有哪家不重男轻女的,只不过表现出来多少的不同。
何二栓的重男轻女无疑是很严重的。
光是何叶青记得的就有好几件——
第一件事是听村里人说的,据说当初牛春红提前发动,在县城医院生下了何叶青。
消息传回村里,何二栓听说又是个女儿,接都不来接牛春红母子俩回来,后面还是村里的好心人顺路拉着母女俩回来的。
第二件事就是何叶青深有体会的了。
牛春红在生了何叶青后,伤了身体,被医生诊断为很难再怀孕了。这样的诊断结果意味着何二栓算是绝了后了。
所以,在何叶青的印象中,何二栓总是板着一张脸,对她和何花花姐妹俩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而且明明何二栓和牛春红两个人都很能干,但何叶青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挨饿也是常用的事。
那是因为,何家的东西都被何大栓和何三栓,也就是何叶青的大伯和小叔家给拿走了。
原因无他,何大栓和何三栓家有儿子。
而何二栓指望着死后能有侄子们给自己摔盆。
要是能过继一个侄子过来当儿子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何二栓对于自己兄弟过来拿东西的行为,完全不敢吭声。
何二栓不吭声,牛春红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牛春红的性子则更加唯唯诺诺,出嫁前以父为天,出嫁后则以夫为天。
更何况,她觉得老何家绝了后都是自己的过错,在家里就更不敢说什么了,面对妯娌的各种占便宜也是敢怒不敢言。
何叶青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父母的想法。
但这两人的思想根深蒂固,根本不是她说两句就能扭转过来的。
何叶青小时候的性格远没有现在沉得住气。
因为不忿,她小时候和何二栓吵过两句,结果被何二栓扇了一耳光,锁在了柴房不准她吃饭。
何叶青饿得饥肠辘辘,还是牛春红背着何二栓偷偷过来给她送了点吃的,同时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要她听话,别和何二栓对着干。
后来何叶青学乖了,明白何二栓这人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说不通的。
但也正因为此,何叶青和何二栓的关系并不好,连“爹”都很少叫。
当然,何二栓也不在意就是了,反正女儿对于他来说就是赔钱货。
直到六年前,牛春红竟然再次怀了孕,并且生下了何二栓心心念念的儿子。
这对于何家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喜事。
何叶青也挺高兴的,但并不是因为何家有后了。而是她想着,何家既然有后了,那何二栓和牛春红两人总该有盼头了吧。
何家旺出生的时候,已经改革开放几年了,最初的混乱渐渐平息,正是可以放开拳脚做生意的时候。
十二岁的何叶青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但她太小了,只能寄希望于何二栓和牛春红。
她试图说服两人别在地里辛辛苦苦的刨食了,去外面做点小生意才是正事。
结果显而易见,何二栓夫妻俩只觉得何叶青有病,做生意那都是投机倒把,要被当坏分子抓起来枪毙的,还是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土地才是正事。
何叶青是真的没脾气了。
算了,放弃吧,这是真的带不动。
何叶青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想了一遍,一脸郁卒。
门外,牛春红已经把晚饭烧好了,在外面喊道:“青青,出来吃饭了。”
何叶青没吭声。
牛春红又叫了一遍,接着何叶青就听见何二栓的声音:“不准叫,惯得她,不吃就别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听到何二栓这话,何叶青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并没有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习惯,晚饭肯定是要吃的,等会儿她就自己出去做!
只是还没等到何叶青出去,牛春红就先端着一碗饭过来了。
何叶青的房门自从上次被暴力弄开后,门锁就已经坏了,牛春红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牛春红把饭放在何叶青面前,期期艾艾地说了句:“青青,吃饭吧。”
虽然已经是□□年,农村都已经实行包产到户了,但何家的伙食也并没有因此改善多少。
饭是黄色的包谷饭,口感粗糙,难以下咽。配上自家腌的咸菜和一个清炒空心菜,就是一家人的晚餐了。
在牛春红的可怜巴巴的眼神下,何叶青沉默地端起碗。
她用筷子戳了戳包谷饭,戳到碗底时发现触感不太对,于是她用筷子拨了拨,发现下面竟然藏了一个煎鸡蛋。
这算是什么?打完一巴掌后再给一个甜枣吗?
牛春红觑了何叶青一眼,以为她态度松动了,这才开口问道:“青青,你这两天去高考了啊?”
何叶青听到这话,简直气笑了。
她重重地放下碗,看向牛春红,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是都把我反锁在家里了吗?我上哪里去高考?”
牛春红闻言,嘴唇嗫嚅了两下,才又说:“那你这两天......”
“如你们所愿,我上不了大学了。”何叶青说。
这时候的高考是先在省内举行一次预选考试,只有通过了预选考试后,才能拿到高考的资格。
在这个环节会淘汰很大一部分人,明明努力学习了三年,结果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而填报高考志愿就是在预选考试之后和高考之前的这段时间。
何叶青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京大,所以她的志愿也只填报了这一个。
张国文当时乐观地认为何叶青就算缺席了一门考试,也能上个大专或中专。但他不知道的是,何叶青根本就没报考任何大专和中专的院校。
不过,就算是报了,被录取后,何叶青也不会去上就是了。
听到何叶青说自己上不了大学了,牛春红的眼里闪过一抹内疚,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她伸手抓住何叶青的手,沉默不语。
何叶青挣脱开牛春红的手,带着怒气问:“去年高考时,我的准考证是不是也是你们弄丢的?”
高考前一晚,她明明再三检查过了,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只能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准考证。
听到这话,牛春红果然心虚地移开了眼。
何叶青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我爹让你做的?”何叶青继续追问。
牛春红避开她的视线:“你别问了。”
其实也不怪何叶青会这样问,因为何二栓一直以来就不同意何叶青上学。
何叶青能够上学,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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