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朝走廊方向扬了扬, “走啊,作业不写了?”
夏灼当时大脑完全是空白的,隔了得有十几秒, 才挪动步子,缓慢接着往上走, “哦。”
三楼楼梯口,她走近, 低着头在他身前站定。
若有似无的,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淡高级的香味, 他之前说过,这是他家里人点的香。
他应该是回过家了。
陆风禾看她停下不走了,可能对刚才的话也有点尴尬,想活跃下气氛,开口时和方才不一样,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干什么?想抱我啊。”
还差点嘴瓢说成想泡我。
夏灼脑子一热,心一横,两手穿过他腰间,猝不及防的,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外套上温度明明是冷的,她却觉得心跳沸腾,脸也好热。
她冒冒失失,抱得很实在,能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夏灼鼻息里是他身上冷冷清清的香味,脑子里混沌一片,以至于没能察觉他乱了的心跳,和红了的耳根。
全程不过几秒,标准的像对国际友人的礼仪,她抽身,眼睛看他一瞬又仓惶别开。
“朋友也是可以拥抱的吧。”
她最后扔下这句话,行动没她嘴上说的大方,跑得比兔子都快。
-
陆风禾晚上没在筒子楼,而是回了趟家。
宋宛和陆远江都还没睡,八成是因为睡不着。
陆风禾进门的时候爸妈坐在沙发上,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郁,俩人中间没隔多少距离,但都不说话。
听见开门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硬挤出个笑容说,“回来了。”
他点了下头,“嗯。”
明天附中是个考点,提前放假,连着周末能休四天。
每次爸妈去墓园看过陆川行,回来都是这反应,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这状态起码得延续两天。
陆风禾去厨房翻了翻冰箱,里面饮料什么的都是他屯的,爸妈不会动,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儿,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儿。
他随手拿了罐雪碧出来,关上门,余光漫不经心扫过餐桌上的饭菜,还挺丰盛的。
四菜一汤,但都没动过。
桌子上还有一个酒杯和剩下的半瓶酒。
陆风禾收回视线,拿着雪碧回房间,路过客厅时陆远江忽然叫了他一声,“小川。”
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人叫他这个名字,但毕竟听了那么多年。
现在听见还是会回头,已然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陆远江短时间内也改不过来,每次都是叫完才改口,“风禾。”
陆风禾轻叹口气,是释然,也是无奈,“改不了就算了,就还叫小川吧。”
陆远江微张着嘴,像是说不出话。
陆风禾也没再等,低下头,拿着这罐雪碧回房间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宋宛有时候在他不在的时候会进来打扫,但不会动他的东西,知道他不喜欢见光,也不去动他拉好的窗帘。
他这会儿忽然很想见光,像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转了性,过去拉开窗帘,但很可惜,现在是晚上,外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这两年多一直在因为“菀菀类卿”的事情和爸妈置气,起初是闷不吭声的,由年初陆远江打了他一巴掌才彻底点燃。
这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爱了他这么多年的爸妈,竟然爱的不是他。
从小对他无条件的溺爱,是因为他是另外一个人的延续,因为他身上有陆川行的影子。
电影电视剧里写的都没错。
纯元皇后作为死了的白月光,后人怎么可能比得过。
陆风禾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单手开了雪碧喝了口,视线透过落地窗,漫无目的地看着对面那栋楼。
亮灯的窗户一格一格,像新世纪的鸟笼。
看着就很不自由。
他目光盯着某处走神,脑子里甚至有点儿想远了,开始怀念以前在京市的大别墅。
屋后带着挺大一个院子,种了很多花,宋宛还专门找人给他在旁边装了两个秋千。
小时候只知道玩儿,没注意,现在他才忽意识过来,那一院子的白花,就是白玫瑰。
他没见过陆川行,但这个人又无处不在。
“风禾,爸进来了。”
外面陆远江敲了敲门,他思绪就此打断,朝门口说,“进来吧,爸。”
陆远江这次进来,表情欲言又止,明显有活想说。
最后局促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上回打你,是我不对。”
这年头谁家小孩儿还没挨过几顿揍,陆远江以前也打过陆川行,小时候不听话,家长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走歪路,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不太愉快的教育过程。
但对陆风禾,夫妻俩人真的一下都舍不得动。
这一点陆风禾清楚,别人因为成绩不好不敢回去见爸妈,他那会儿还停留在多吃半碗饭都会被夸的阶段。
人比人,还真得气死人。
越是这样,他在得知自己是“替身”之后,就越接受不了。
此刻陆远江也抛下面子,为了之前打他那一巴掌道歉,“爸不该打你,也不该说那些话。”
陆风禾不再是刚才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儿,挺起了腰,坐的规规矩矩,有些别扭地别开眼,“没有,那天我说话也不好听。”
毕竟都在气头上,说话自然是口无遮拦。
那天陆远江说的话,句句真实又扎心。
他说。
“要不是你哥没了,也根本不会有你。”
“你哥在的时候咱们家穷的什么都没有,他以前穿的衣服都没几件儿是新的,全是你表哥剩下的,你现在吃的用的哪样便宜了,日子过得比所有人都舒坦,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妈生你的时候多危险,全家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让你出生。”
“你现在说你和你哥没关系,我告诉你,你哥是我跟你妈第一个孩子,他死了也是你哥,你哥可比你懂事多了,成绩也好又争气,不像你整天十七八就混日子,你永远也比不上你哥!”
“你要有你哥一半懂事,今天也说不出这话。我陆远江就一个儿子,他已经死了,你给我滚!”
“……”
就算现在回忆一遍,这些话的分量也还是那么沉重。
那天自陆远江打了他,他说走就走了,之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但有些话,他还是想问。
陆风禾抬眼,表情淡淡看着陆远江。
“爸,我想明明白白的问一句,我哥小名叫小川,但自我出生后你们就这么叫我。”他顿了一瞬,似在做好迎接答案的心理准备,“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和妈就把我,当作我哥。”
他说话的方式总是直白的让人丝毫没有转还的余地。
尽管两年前就已经猜到答案了,但他还是不死心,想再确认一遍。
想听陆远江亲口说。
陆远江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表情为难,良久,才沉默的点了点头,说:“是。”
-
隔天上午,夏灼一早就接到电话。
夏建军打着麻将,听筒里声音吵吵嚷嚷,“夏灼,你今天抽空去一趟那什么鑫鹏武馆,你表姐不是在那儿当前台吗,说从老家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叫你过去拿。”
夏灼半梦半醒地答应,“好。”
然后不出两秒,电话就挂断了。
夏灼把手机一扔,接着睡觉。
再到上午十点多醒过来,看着手机上那条通话记录发呆。
总共十七秒。
夏建军说什么来着?
她一边慢吞吞起床一边回忆这通电话,过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好像是叫她去鑫鹏武馆,拿什么东西。
夏灼没着急去,不紧不慢地洗漱,又不紧不慢地掂上垃圾袋出门。
她出门走到楼梯口,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昨天晚上就是在这个位置,她抱了一下他。
-
鑫鹏武馆。
陆风禾拎了瓶水去边儿上坐下,头上身上都是汗,他好久都没这么动过,这会儿是又累又放松。
浑身的骨头都舒服了,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也不想要结果了。
刘斌拿了块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他,也是一身汗地跟他坐下,“好久没来了,怎么了,今天打这么凶,心情不好啊?”
刘斌就是之前那个不敢动他,生怕把他打坏的彪形大汉。
身高对外宣称190,但陆风禾觉得不止。
这么多年刘斌也没换过地方,看着陆风禾从一个一米六的黄豆芽,逐渐发育成能和他抗衡的对手。
陆风禾后来跟他熟了,也会叫他一声,“斌哥。”
陆风禾仰头灌了两口水,“本来是,但现在想通了。”
他想知道的答案,昨天晚上陆远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了,他忽然就释然不想再纠结,不如装糊涂。
以前不知道这回事儿的时候每天还快乐点儿。
昨天在墓园他看着墓碑上陆川行的照片,那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哥有什么错,是这个世界欠他的。
宋宛和陆远江孩子没了深受打击,想再要一个当精神慰藉没有错,他出生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设定,他自然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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