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想起宋红卫说的话,喝醉了,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竟也当了真,厨房做菜的料酒,他偷偷喝过几口,然后失望地发现并没有那种感觉,他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烦恼也还是在那里。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训练越来越跟不上,每天都在给老师和教练骂,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无暇顾及这些,只为了对付吃饭这件事,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心思和力气。
当时一同训练的同学,为了增肌,家里每天给带六个白煮蛋。小孩子大多不要吃蛋黄,都是扔掉的。他不说,只是捡来吃,又怕被别人看到,吃得那么急,不敢咀嚼,好几次差点把自己噎死。那时候沁出的眼泪,是他唯一流过的眼泪。
就这样,直到教练不再让他参加训练。那时游泳池的条件还很简陋,说是温水池,馆内有空调,但冬天还是非常冷。说不游就不游了,也没觉得多遗憾,好像本来也就只是为了参加训练的餐补,为了那一顿早饭,一年前得第一名的骄傲已经全都给忘记了。
等到家里剩下的食物全都吃完,搜罗出的零钱也都花完了,催告水电煤气费的粉色通知单贴到门上,他开始偷东西。
他记得那是服装市场旁边的一家烟纸店,老板有些年纪了,总是支张躺椅睡在店门口,眼睛将合未合。他每次都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拿一卷面条,或者一袋饼干,掖在校服下摆里面,再若无其事地走出得来。若无其事,是他当时演得最好的一个表情,所以这么做了好几次,都没有穿帮。
直到有一天,他故技重施,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饼干掉在地上,他抬头,才发现店堂后面走出来个人。他没答,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好像松了口气,等待发落似的。门口的老板却从躺椅上起身,朝里面瞥了眼,说:“他爸爸跟我讲好了的,先记账,慢点结。”
话说得那么习以为常,让他真的以为宋红卫做过这样的安排,但也就只是一瞬罢了。
管闲事的人“哦”了声离开,老板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饼干捡起来,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一并塞到他手里,对他说:“去对面吃个辣肉面,你这年纪,老是吃这些不行。”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就成忘年交,一段佳话了吧。但他只是跑了,真的去吃了碗辣肉面,辣得泪流满面,但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家烟纸店。那十块钱倒是还了,清早塞在卷帘门底下,连个谢谢的字条都没留。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任何心事和难处告诉别人,也许是因为骄傲,又或者只是胆小,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要是讨厌他,他更讨厌他们。但他们要是喜欢他,他更怕他们失望。如果到了那一步,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很久以后,他才学到一个词,习得性无助。或许就是这样吧,知道没有用,所以再也不尝试了。
后来那段时间,他跟过一个大哥,混着一起去吃路边摊,一起上游戏机房蹭着打游戏,直到有一次在南市老街上跟着一起打群架,被警察包圆儿带回去问话。其实两方面大都是小孩,十三四五岁的,民警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家长来领人。最后轮到他,根本没有人来领他。
他们没找到宋红卫,这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将近九个月。
九个月!民警联系学校,以及街道未成年人保护站,所有人都在唏嘘,好像那是个很惊人的时间单位。只有他狐疑,真的是九个月吗?怎么长得好像一生都是这么过去的?
街道的工作人员辗转找到了齐小梅,说宋红卫已经超过六个月未尽抚养义务,孩子的抚养权要变更到她这里。齐小梅倒还真回来了一趟,抱着他痛哭,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他简直懒得解释,只是拿出那张纸给她看。奇怪,那张纸,他竟然还留着。
甚至记得齐小梅当时的表情,看过之后,怔了怔,说:哦,我写错了,少了一位。
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他也懒得去追究了。
事情就这样到了法院,走变更抚养权的程序。
齐小梅向法官哭诉,说她实在没办法跟孩子一起生活,要是带他去 Z 省,男人肯定会嫌弃。言语间听得出来,她正在想办法再生一个,借此逼对方离婚,跟她结婚。她当时才三十五六岁,还是有希望的。
但她愿意出钱,她赌咒发誓,在钱上面肯定不会亏待孩子,又跟街道的工作人员商量,是不是可以让居委会的阿姨看着他一点,他都已经十三岁了,又是男孩,一个人住不要紧的。
转念却又不忿,说既然抚养权给了她,也只有她出钱养孩子,那她要给他改姓。
本地有种习惯,就是把双方姓氏搁一块儿,最后再加一个字,给孩子起名。齐小梅跟宋红卫文化程度都不高,连最后这个字都省了,直接把两人姓氏一合,管他叫宋齐。现在调了个,叫齐宋。
齐宋当时心想,你要是真恨他,把宋字去了呗。可齐小梅偏不,非就留着,压宋红卫一头。
关于这件事,齐宋真的很想跟他们说声谢谢。两个人就这样留在他的名字里,也仅仅留在他的名字里,像两个驱不散的鬼魂。他一直觉得给孩子起这种带夫妻双方姓氏的名字,真是造孽。但名字说穿了不过就是符号而已,一旦习惯,也就那样了。
变更程序走完,齐小梅领着他去法院签字,签完匆匆走了,因为要去赶回 Z 省的火车,临走塞给他三个月的花销,让他自己回家。
齐宋当时心想,总算结束了,手里那叠钱倒是让他兴奋起来,盘算着是去请兄弟吃饭,还是游戏机房打游戏。
是经办法官叫住他,说:你等等,跟我来一下。
那是个家事庭的女法官,和他母亲差不多年纪,看起来严厉而疲惫,茶杯里总泡着胖大海,如非必要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的样子。那天结束之后,却冲他招招手,对他说,你跟我来,然后带着他去刑事庭看了一眼。
那里正准备开始庭审,法警带着几个嫌疑人走进法庭,那几个人也都很年轻,剃了头,身上套着看守所马甲,双手垂在身前,戴着手铐。
你想变成那样吗?法官问他。
他没答。
法官也没多的话,只是道:没有人能选择父母,但你可以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还是没答,只觉心跳如鼓。他当时很怕见警察,类似配色的制服都会叫他心里别得一跳,但那一刻,又好像不光是因为害怕。
那天夜里,他还是一个人回家。记得是夏天,七月份了,因为正好碰上高考放榜,邻居有孩子考进大学,在弄堂里放了一千响的鞭炮。没有人告诉他,读书是改变命运最容易的办法,但他不可能不懂。
这些事,他从未跟别人说起,甚至过去之后,连他自己都没好好地想过一遍。
直到今夜,他说出来,告诉她,才发现其实一路走来,自己也曾遇到过很多很好的人,只是从来没好好报答过他们。
第60章 报备
大约因为降温,这一夜的顾客很少。只几个人打着台球,不时发出轻微的撞击声。还有老板,在吧台整理,偶尔停下换一首歌,再换一首歌,好像总也找不到最合适的BGM。齐宋和关澜在角落挨着一张小桌坐着,不是面对面。话说到最后,齐宋已经在等着关澜的回应,声音轻下去,再下去,几个字在喉间摩擦。遗憾慢慢喝掉两杯单麦,让他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也许太多,也太深了,根本不合适告诉别人。心想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三十几岁还在与人说这些少年心事。同时却又有些庆幸,酒精多少还是有些避世的作用的,将一切大而化之,好像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一点,宋红卫是对的。但关澜却始终不语,只是侧身过来,埋头到他肩上。他伸手抱住她,低头贴住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皮肤温热的气息,以及眼梢的那一点潮湿。这动作熟悉而默契,再一次让他觉得安全。“好了,你现在知道了……”他说,就像她当时对他坦白之后那样。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她,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你最初印象里的那种人,情绪稳定,一切尽在掌握。此时再回想那个盛夏的午后,其实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却又觉得那么遥远。
第61章 进展
那天下午,关澜离开齐宋家,直接去黎晖那里接尔雅。车行半路,收到黎晖发来的微信,说:一会儿我把尔雅送回去吧,省得你再跑一趟。关澜看了看,回:不用,我在外面,接她顺路。那边隔了会儿才又回了个OK。开到黎晖家楼下,她又发微信给他。黎晖说:还要一会儿,你上来坐一下吧。关澜答:不了,不好停车,我还是坐车里等。
第62章 比惨
然而娄先生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一点笑意,等着他们继续。齐宋也就接着往下说,却是对着文千鸿:“法庭考虑监护人是有一个顺序的,最先就是父母,然后是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再然后是兄姐,最后才是其他愿意并且有能力承担监护责任的人或者组织。”话说得很清楚,父母在最前面,娄先生在最后。“现在,文涛和林珑已经分别向法庭提出了恢复监护人资格的申请,同时撤销娄先生的指定监护关系。他们作为你的直接血亲,且不存在故意犯罪、虐待或者遗弃的行为,不属于不得恢复监护资格的情形……”文千鸿打断,说:“我从两岁开始跟着太奶奶住,他们没有来看过我,也从没付过抚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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