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周末,齐宋这里又来了新案子,不是一宗,而是一批。
还是并购组姜源那里过来的客户,一家名叫 Team Genius Gaming 的电竞公司。因为最近几次比赛成绩不错,队里几个明星成员在网上的讨论度很高。但有人夸,自然也有人骂,于是便生出官司来。肖像权纠纷,网络侵权责任纠纷,一开开几十宗,到处告各种博主、UP 主、抖音号、视频号,以及背后的 MCN 公司。
看似生意兴隆,收入却不过如此。TGG 隶属于一个名叫 GenY 的文创集团旗下,GenY 专做电竞和动漫影视开发,是姜源的大客户,已经操作了好几轮融资,而且正在走 IPO 流程。这一系列官司的诉讼费用跟非诉那边的账单加在一起付款,自然得先抹零再打折。
在至呈这样公司制的所里,非诉的客人遇上官司转到诉讼组,或者诉讼的客户回头有了非诉业务,类似的操作其实不少。费用往往打了统账,齐宋跟姜源都会替自己的组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最后到底怎么分,还是要看王干和朱丰然在管委会里的博弈了。
单论这批案子,工作量不小,难度却也有限。从谈案到发律师函,再到立案写起诉状,以及后面收集整理证据,确定庭审策略,申请网上开庭,全部批量生产。这些事最适合派给下面的小朋友练手,不用齐宋盯着。
可他偏偏盯得很紧,周五傍晚把人一个个叫进办公室里汇报进度,搞得一片人心惶惶,都在说周末肯定又得加班。
就这样一直搞到晚上九点多,姜源晃到他这里,说:“咦?你怎么还在?”
“有问题?”齐宋反问。
姜源走进来,关了门,凑近说:“都在传你谈恋爱了,只要不出差,周末肯定不加班,你不知道啊?”
“你不一直觉得单身多爽吗?谈屁恋爱。”齐宋眼都没抬,估计是上回他跟关澜一起在楼里走,被什么人看到了,但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姜源伸手拍拍他肩膀,说:“那挺好,人设没崩,你可是我们男人最后的倔强。”
齐宋不理,继续手上正在写的邮件。
姜源却还不走,又开口说:“你知道吗?你们现在这批案子的客户,TGG 的总经理就是关老师的前夫……”
话说得十分意外。从最初那次庭前调解,到后来律协的酒局,姜源也许真的猜出了点什么。
但齐宋是专业表演级的表情管理,反过来直接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七月份‘清水错落’那个案子,买方就是这家的母公司 GenY 吧?”
姜源果然噎了噎,还是没正面回答。
“合着我就是你搞的买赠活动里赠送的那部分呗,给你玩儿死了还帮你数钱。”齐宋骂他。
“用得着这么记仇吗?”姜源尬笑,赶紧撤了。
剩下齐宋坐在原处,手指停了半晌,才续上之前的思路。可那封邮件还没写完,邮箱地址里的域名,正文里的词句,避不开的仍是那个缩写,TGG。
他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Team Genius 总经理”。
出来的结果不可谓不齐全,有百科词条,有杯赛夺冠的新闻,还有各种访谈,标题大同小异,诸如《对话冠军战队》或者《专访 TGG》。
齐宋随便点进去看,很快便知道了姜源说的这个人名叫黎晖,年纪大概 40 上下,甚至还有配图,西服革履的单人形象照,或者穿着战队 T 恤,跟队员一起的合影。
男人对男人,很难就长相做出公正的评价,齐宋只能说客观事实,黎晖高大,没秃,没肚子。
再点开采访视频,记者问:“TGG 的训练基地本来在深圳,为什么决定要搬来 A 市?”
黎晖给了个挺官方的回答,说:“这一次搬迁主要还是因为 A 市建设电竞赛事中心的计划,我们基地的选址也在南郊,将来希望能够依托赛事中心,获得更好的发展。”
记者又道:“听说你们母公司 GenY 的 IPO 流程已经进入到申报阶段,而您今年荣升副总裁,年薪加认股权,直接财富自由了吧?”
黎晖只是笑,说:“我投身游戏行业差不多十五年了,从事现在这份工作最主要还是出于对游戏的热爱。至于其他,得之我幸。”
……
齐宋没再往下看,关掉浏览器,隔绝了这一部分的思绪,还是把邮件写完了。按了发送键,再打开列表里红色未读的下一封。
直到深夜离开办公室,他开车回家。路上已经空旷起来,只见路灯一圈一圈的光晕规则地延展,车子穿行在明暗变换之间,畅通无阻。这本该是一天结束之前放松的时刻,但光线穿透挡风玻璃照到他脸上,他却又想起那部电影,《非法入境》,曾经模糊的情节与对白不知怎地清晰起来。
他记得片子的最后,少年已经死去,男主角西蒙对前妻说:“你知道为什么他想游过英吉利海峡吗?是为了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他已经步行了四千公里从伊拉克来到这里,然后还准备在冬天游过去。而我,自你走之后,我甚至连穿过马路去求你回来都做不到。”
他也记得关澜落泪的样子,说是被电影感动。她那时想到了谁?是否也在等着那个人走出这一步呢?
“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她在最后发给他的那条信息里这样写道,他当时还有过怀疑。
但现在真相大白了,确实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他宁愿是他的错。
车子驶进小区,停车上楼,打开门,仍旧是空旷的房间。
齐宋四处找了找,猫窝,爬架,食盆儿,厕所,不见猫的踪影。
“马扎?”他轻唤,有些犹豫。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声地叫这个名字。人跟动物说话有点蠢,他一直这么觉得。
果然,声音在房间里漾开了,无有回应。
养了等于白养,他在心里自嘲,但还是蹲下替它把屎捡了,猫砂翻干净,然后洗漱就寝。
睡到半夜,只觉微微窒息。他醒来,黑暗中看见一对琥珀色的眼睛,是马扎,前脚一只踩在他胸口,另一只正往前探,离他鼻子还剩两厘米。
乍一对视,人和猫都吓一跳。
齐宋:你特么干嘛?
马扎:看你死没。
齐宋:然后呢?
马扎:算了……
扭头弓背跳下床,没入黑暗中,几下就蹿得没影了。
再入睡便不安稳,断断续续挨到天亮,早早起床洗漱,换了衣服又去所里。
组里其他人到得迟,进门看见他已经坐在办公室里,都有些战战兢兢。
齐宋看见,自我反省,居然因为屁大点事,整起失眠、消沉、寄情工作的套路。他对自己说,“谢谢惠顾”的“谢”字都已经刮出来了还不甘心,出来混搞成这样,实属不体面。于是最后仍旧继续之前的规矩,出去跟大家说了声,争取傍晚六点准时结束,周日不用再进办公室。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等到六点下班,姜源那边却还亮着灯。齐宋没过去打探,知道这人未必有什么要紧的事,周末宁愿找理由出来加班,总比在家给孩子搞作业接送培训班的强。
离开办公室,他一个人在楼里吃了饭。吃完看看时间尚早,又从商场区的天桥走出去,一路散步到滨江。
那时夕阳将落未落,天空呈现出一种微红的淡蓝,像是一副巨大无极的球形屏幕,笼罩着下面无数的玻璃大厦,大厦上闪烁变化的广告,以及环绕其间的道路,宛如赛博朋克电影。只有偶尔一阵从江上吹来的风,里面夹杂着微腥的水汽,才又使人落了地,记起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齐宋停下,松了领带,倚着天桥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看着对岸的建筑,江上来往的船,江边照相的游客,还有临江的那家餐厅。此时已经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侍者正在收掉门外露天座位上的遮阳伞,好方便客人欣赏江景。
而后,齐宋便看到了关澜。起初只当是相似,目光落在那个侧影上许久,才意识到真的是。
她穿了件灰粉色的大卫衣,头发扎了马尾,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冰激凌,耳侧的碎发时而被江风吹起。离得远,他看不太清,她手边好像点了杯意式浓缩,一口冷,一口热,悠悠闲闲。
这叫什么吃法?他看得纳闷。直到她吃完,买了单,走到路边,骑上一辆自行车,又沿着江岸远去。
齐宋低头,轻轻笑了声,心说人家骑公路车,你骑共享单车。
但他也清楚地记得,他们上次说过的,有时间骑车再来这里。两个人都记得。
第14章 A政法援
早晨九点,黎晖电话来的时候,关澜已经起床很久了。她最近睡眠不太好,无论夜里什么时候上床,总是四五点就醒。她倒也无所谓,只当是额外多出来的几个小时,睡不着就起来洗漱,也不开灯,坐在餐桌边对着电脑,准备这一天要用的材料,有上课的,也有案子相关的。至于一直想写的文章,暂时还抽不出空。每学期刚开学总有几个月非常忙,假期多接的案子需要收尾,学校的事情又多出来。论文只能再往后排队,到年底才能动笔。这时天已大亮,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她看到屏幕上黎晖的名字,按了红键挂断,回信息过去:尔雅还睡着,我叫她,你稍等。黎晖很快回复:好,你别催她,她只有周末能多睡会儿,我等着,不急。就跟一直以来的一样。黎晖这人实在不算有耐心,但这几年对女儿倒是越来越好。关澜放下手机,去叫尔雅。站在小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里面没动静,她再推开门。这间屋没用遮光材料的窗帘,阳光无孔不入,已是字面意思地照到了屁股上。但孩子根本无所谓,照样睡得酣然。“醒醒了,爸爸到楼下了。”关澜坐到床边,手摸着被子下面拱起的一团,半天没找到头在哪儿。被子隔了会儿才开始蠕动,动两下,又不动了,还是没声音。“你还去不去了?”关澜又推她,说,“要是不去,我跟他说一声。”“嗯,去的……”孩子这才露了脸,眼睛没睁,一头乱发。关澜笑,倒是有些羡慕,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睡觉最大,天塌下都叫不醒。她催着尔雅起床,洗漱,吃上几口早饭。孩子还是半醒,磨磨蹭蹭。隔了会儿,听见门铃响,黎晖还是上来了。尔雅正在房间换衣服,隔着门已经在喊:“爸爸我马上就好,你等我啊!”关澜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开了门,但没请他进来坐,就跟他一起站在门口等。黎晖倒也不介意,给她说了说今天的行程:“我房子装修好了,先带尔雅去看看她的房间。那儿离我们公司训练基地也不远,她早就跟我说过想去玩一下……”关澜点点头,说:“好。”黎晖又换了话题:“我刚才在楼下停车,看见你那辆斯柯达,怎么还开着呢?”“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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