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吹来,裙摆在身后拉出旖旎的弧线。她一路走着,有人注目,男的女的都有。
她不是那种艳丽的长相,齐宋第一次意识到她确实是校花的水准,甚至有点好奇她从前的样子。也就是姜源口中“挺有名”的那几年,她是那种和煦亲切的女孩,还是有距离感的高冷女神?她看起来像后者,有时的谈吐却又像前者。但他不认为那时的她会比现在更美。恰恰是年纪,经历,以及那一点总也甩不脱的疲倦,让她有了故事感。倘若拍下来,就好像电影剧照,看见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去琢磨,她都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
两人走进公园里的那家餐厅,那里主营德国烤肉和啤酒,乡村大饭堂式的装修,有大片临江露天座位。周末晚餐时间,生意很好,室内室外都坐了个人头济济,更适合朋友聚餐,而不是两个人约会。
关澜定了靠窗的位子。他们坐下点食物,她果然没有要酒。服务员确认了订单走开,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听着周围谈笑的声音。江风习习,电扇在头顶缓缓摇着,倒还挺惬意。
直到齐宋拿出一个白盒子,放在她面前,说:“我带了样东西给你。”
她有些意外,好像已经在想应该怎么拒绝。
但他对她道:“你先别跟我客气,打开看了再说。”
她疑惑,好奇,拆开包装,发现里面是只马克杯,拿出来,转着圈看了看,失笑。
“所里做的纪念品,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的创意。”他解释。
杯身上印着他的半身像,西装领带,一脸假笑,旁边烫金的字还是那句话:专业领袖,紧随热点,为您的家族财富保驾护航!
姜源也有同款,已经送出去好几个。他的那些,被秘书取来之后全都堆在办公室的衣柜里,只拿了这一只出来。送给她,好像就还可以。
“你拿回去放家里就行了,千万别用这个杯子喝水。”他关照。
“为什么啊?”她问,以为他是怕出丑。
齐宋却说:“我怕你呛到。”
她愈加笑起来,笑得眼梢细长,双肩耸动,侧首去看窗外的江景。桌上的烛灯暖光玲珑,在她肩头映出柔柔的一个光晕。
就是为了这效果。他很喜欢看她笑,是这种真的笑,好像褪去了一层隔膜,变成本真的另一个人。也好像就此破冰,那之后,他们说了一整顿饭的话。
他问她这几天做案子累不累?
她说:“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觉得心累。”
比如昨天开庭的一个案子,男人出轨,转移财产。她和一个学生跑了几趟外地,才把男方的存款和房产调查清楚,至少可以替女方争取其中的一半。结果等到上了法庭,男人把他们认识到现在七年的朋友圈打印出来,做成一本书,在被告席上朗读。
“这算不算证据突袭?”齐宋玩笑,问,“那你怎么办?”
关澜答:“我还能说什么?对这部分证据,我方没有质证意见。”
“然后呢?”齐宋隐隐已经猜到结局。
果然听她公布答案:“女的感动哭了,当庭撤诉,跟男的抱在一起。”
“然后呢?”他笑,又问。
“连法官都在叹气,我只能提醒她即使不打算离了,也务必签个婚内财产协议。”
“女方怎么说?”
“就刚才,她发消息给我,”关澜这时候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说她撤诉了,法院的审理费用可以退一半,我这里的律师费是不是也可以给她退一下?”
齐宋笑,半天没停。
关澜低头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说:“知道你看不上这种案子,但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齐宋于是决定跟她比惨,想了想说:“你知道我进了诉讼组之后做的第一个案子是什么吗?”
“什么?”关澜问。
“那个案子判决其实已经下来了,还要给当事人包执行,”齐宋回忆,“我被派去对家那里驻场,监督他们盘点发货。那是 H 市下面的一个工业区,除了工厂什么都没有。我第一次去没经验,只带了一瓶水。结果对家官司输了心里不平衡,不光不管我吃饭,连饮水机都不许我用。那里附近又没卖的,我也不能走开,就靠那一瓶水,一直等到第二天所里派了人过来跟我换班。我回到镇上,才在一个小饭店里吃上第一口饭。”
这下轮到关澜笑,说:“那还是你比较惨。”
“那时候就在想,这也太难了太苦了,而且根本不知道希望在哪里,”齐宋继续说下去,“但又问自己,如果不做律师,你还能做什么,难道再回去送牛奶,卖炸鸡?打个买五送一的招牌,五个香辣鸡腿送免费法律咨询一次?”
他说得好似玩笑,关澜却听得有些感触,说:“但你还是做下来了……”
“对,现在好了,”齐宋故意道,“门口有秘书,手下有律师、律助,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我日子更好过。”
“闭嘴吧,拉仇恨啊你?”关澜轻嗤。
齐宋这才认真了一点,说:“其实现在还是有现在的惨法。就像这几天正在搞的一个执行异议的案子,从基院,到中院,到高院,上诉,再审,来回移送,最后最高院送达,已经等了快半年,对家忽然又要申请专家辅助人,都是扯头发的事情。”
关澜听着,存心问:“走了四级法院,一直输啊?”
齐宋果然急了,回:“有没有可能是我一直赢?”
她却又笑,说:“凡,继续凡。”
“其实是真的,”他静了静,看着她说,“每天至少十三四个小时在工作,还不算出差在路上的时间,见各种人,一直说话,一说一整天。但所有这些话又都是有目的的,过后想一想,好像自己想讲的一句都没有,自己想干的什么都没做。”
她也看着他,忽然又回到前面那个话题,说:“你现在还想过不做律师吗?”
“想啊,当然想。”他回答。
“如果不做律师,你想做什么呢?”
“考个救生员证,每天在游泳池边上坐着,脚上穿双拖孩,听听歌,发发呆。”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莞尔。
“你呢?如果不做律师,你会做什么?”他也问。
“教书啊,你忘了?”她提醒。
“如果也不教书了呢?”
她当真思考一下,而后摇头:“我很喜欢我现在做的事。”
要是换了别人说这句话,他大多不信。但她,好像是真的。
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好,但也结束得很快。一餐饭吃完,她买了单,看看时间,call it a night。
他们从餐馆出来,看到几个全副骑行装的人,把公路自行车靠在门口,坐露天座位喝啤酒。
她忽然说:“我从前没来过这儿,其实就是在一个节目里看见的,一直想来,也像他们一样骑自行车,经过此地靠一靠,喝杯啤酒。”
“那下次我们骑车来。”他接口道。
下次。
她笑笑,不置可否。
他们又朝公园外面走,他送她去取车。
那个停车场造得挺有特色,下沉式,半开放,头顶有遮蔽,又有些缺口,可以看到江景,但却没有专门的人行通道。
他们从车行入口进去,走了一段,身后忽然有头灯亮起。他一手牵住她,另一只手揽过她躲避。一辆 SUV 从他们身边驶过,只是短暂的一瞬,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极了,却也妙极了。细想起来有点奇怪,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握过手,同样的身体接触,感觉却完全不同。
不过十点钟,关澜已经到家。
赵蕊发消息来问:在哪儿呢?
她如实回答:家。
视频邀请随即就来了,关澜会意,这是查寝。
“约过了?”赵蕊问。
“嗯。”关澜点头,把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洗脸卸妆。
“怎么样?”赵蕊继续。
“挺好。”
“到哪一步了?”
“不用问这么细吧。”关澜笑,“搞得好像我处了个杀猪盘似的。”
赵蕊正色说:“差不多。”
关澜便也顺着她,认真回答:“感谢你的提醒,我今晚特地找了个热闹的地方,而且没喝酒。去之前还在律协网站上查过他,执业证是真的,状态正常,无处罚记录,无警告。”
“你底线好低啊。”赵蕊损她。
“低吗?”关澜不觉得,说,“大概是我这些年做离婚案奇葩见多了吧。”
赵蕊没接茬,顿了顿才又问:“黎晖这阵怎么样?”
关澜有些意外她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怔了怔答:“挺好,还是负责他们集团下面的电竞公司,听说升副总了,股票拿了不少。”
赵蕊说:“这我知道,他前几天还找我家李元杰吃饭来着,混挺好,想挖李元杰过去跟他干。我是问,你跟他怎么样了?”
关澜只做听不懂,答非所问:“离婚协议里约定他一个月看一次尔雅,他今天过来接孩子的时候,跟我商量改成两周看一次。”
“你同意了?”赵蕊问。
“嗯,”关澜点头,说,“离婚不能改变父女关系,况且尔雅也想见他,只要他本身不出问题,我不可能拦着不让他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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