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降落 (栖遥)

　　眼角带笑，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很生动。
　　“你常来吗？”
　　喻嘉树坐下，看她熟练地从柜台边上抽出菜单，往后厨里喊了一声，隐隐传来回音。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写信的时候，提过我的同桌吗？”戚瑶把菜单递给他。
　　“按你喜欢的点就行。”
　　喻嘉树垂眼扫了一眼，长指松松扣住素净的纸质菜单一角，按在桌上递回给她，略眯起眼想了一会儿。
　　“爱涂美甲那个？”
　　戚瑶诧异，“你记性是真好，我就提过那么一两次吧，这都记得？”
　　喻嘉树顿了片刻，似乎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扬眉。
　　“我是想不记得啊，但你那张纸递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还湿得能拧出水来。”
　　“……”
　　这人在嘲讽她哭得厉害呢！
　　戚瑶无语，不想理他，勾了几个菜递到前台去，“这家店就是她的。”
　　“没开美甲店啊？”
　　“开了，但倒闭了。”戚瑶怕被人听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悄悄道，“因为技术太差了，还只会做纯色，客户投诉她……”
　　她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黑色的，随着动作忽闪忽闪。
　　戚瑶正给他讲故事呢，喻嘉树好整以暇地坐着，脊背往后一靠，垂眼盯着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末了，他噢一声，懒洋洋地发问，“那你以后去哪儿打工？”
　　戚瑶：“……？”
　　这人没事儿吧！
　　她费尽口舌跟他讲杨柔跟客户房东大战八百回合的故事呢，他竟然还在想美甲店倒闭了之后她去哪里打工！
　　戚瑶收回身子，往后一坐，真不想理他了。
　　“听见谁说我坏话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个女孩儿系着围裙，手里抓着一把菜，从门口跨进来，边理着菜叶，边连珠炮似的吐字。
　　“要是别人搁这儿说我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我就跟他说过。”戚瑶立刻澄清，“因为以前也跟他提过你。”
　　“谁啊，我看……”杨柔抬眼，视线落到她身旁，风风火火的动作慢半拍似的停了下来。
　　“操！”
　　两秒后，她低骂一声，不留神，手上一用劲，把柔软新鲜的菜叶子抓破了，十分浮夸地瞪大眼睛，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
　　“你男朋友？！”
　　“不……”戚瑶半个字音都还没说完，杨柔就蹬蹬蹬跑到她面前，来来回回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打量的目光飞快掠过，赞许地点头。
　　“挑男人水平见长啊，瑶妹。是比那个什么恒看起来顺眼一点。”
　　戚瑶：“……”
　　这要怎么说。
　　一句“不是”卡在喉咙里，她偏头去看喻嘉树。
　　那人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着，半点反应没有，甚至还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毛，从善如流，大言不惭地应了。
　　“应该的。”他说。
　　戚瑶：“……”
　　“？”
　　杨柔笑得不行，顺着打趣两句，紧了紧围裙腰带，转身进了厨房，让他们等着，说今天要亲自给他们做一桌子菜。
　　“她做菜很好吃。”戚瑶说，“别看这里很不起眼，但平时电话预约的人都要排满。”
　　喻嘉树嗯了一声，“知道了。沾了你的光才能吃上，是吧？”
　　声音懒散，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挺欠的。
　　戚瑶今天被他逗多了，忍无可忍，抿唇顺着一应，“对！所以你得感谢我。”
　　声音轻软，吐字却干脆利落，清冷中带有一股子赌气的劲儿，显得特别生动。
　　喻嘉树挑起半边眉梢，长指曲起，在桌面上很轻地叩了两下，半晌，笑了一声。
　　“挺行啊。”
　　小姑娘长本事了。
　　会顶回来了。
　　“感谢你。”喻嘉树说。
　　虽然是感谢的话，但尾调拖着，咬字漫不经心，也许是带着笑意，显得有几分敷衍。
　　小白猫灵巧地跃过门槛，姿态懒散优雅地迈步进来，在他们桌下打转。戚瑶伸手去摸它，捞了根猫条过来，蹲下拆开喂它。
　　“你得说，谢谢瑶瑶姐姐。”
　　她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半晌没听到回音。
　　戚瑶小幅度侧身，看见喻嘉树手肘搭在扶手上，脊背懒散地靠在椅背，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戚瑶立刻就清醒了。
　　靠！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她让喻嘉树叫她姐姐！！！
　　且不论她比他小，就这个颐指气使的语气，也挺不合适这位大少爷的。他不会想着要怎么收拾她吧？！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戚瑶飞快地移开视线，盯着小猫咪，轻轻握着它的粉色肉爪子，绞尽脑汁地圆场，“听见了吗？小白，你得叫一声，说‘谢谢瑶瑶姐姐’。”
　　她一边找补着说，一边想要站起来，盯着地板不敢看他，也没留神头顶。
　　“我刚刚在跟它说话呢……”
　　眼看着脑袋就要磕上桌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分毫不差，抵在尖锐的桌角和她的脑袋之间。
　　喻嘉树的手落在她发顶，漫不经心地在她耳边道，“小心点儿。”
　　戚瑶顿住。
　　被他触摸的地方，头顶连着后颈，过电似的窜上一阵酥麻。
　　喻嘉树声音低低的，夹杂着些许戏谑，哼笑一声，带了点气音，一字一句喊她。
　　“瑶瑶姐姐。”

39/拥抱
　　39
　　“‘百年好合’来咯！”
　　“来, 这是鲜榨的石榴汁，特意没有去籽，名叫‘早生贵子’。”
　　“这道菜呢, 是我刚研发的新品，放入了何首乌和鸡肉炖汤, 决定取名为‘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杨柔让人上了最后一道菜, 坐在他们对面，一脸兴奋地问：“怎么样, 这个创意不错吧？”
　　戚瑶看着这一桌子可以直接拉去婚宴的大吉大利祝福菜品, 无言了好片刻。
　　“别的客人来, 你也这样吗？”
　　“哪样？”杨柔问。
　　“这样。”戚瑶伸出食指, 点了点桌上的菜, 尤其是那道何首乌炖鸡, 沉默一会儿。
　　“乱给新品取名字。”
　　“怎么可能。我只对你们两个这样。”杨柔笑起来，眼睛弯弯, 露出大白牙, 很是灿烂。
　　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她神情又敛住，正色道, “毕业那年, 我去问了语文老师。”
　　空气因为倏然跳转的话题沉寂了两秒。
　　“她说, 她并没有说过我的作文写得很有灵气。”杨柔看着戚瑶, 轻声问，“所以是你这么觉得的, 对不对？”
　　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甚至还去求证过，戚瑶好半晌才抿了抿唇，点头。
　　“我就知道。”
　　杨柔顿了一会儿，垂眼笑起来，“虽然我很少说，但我真的很感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要好好考高中，也不会因为文案写得太好而让餐厅爆红。现在指不定就真的在哪儿做碌碌无为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感谢你的激励让我往前走，才能遇到对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挑眉，带着笑意看了他们一眼，“今天这顿给你们清场免单，不用太感谢我。”
　　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打转，意味深长，杨柔留下一桌“份子菜”，弯身抱着小白猫出门去了。
　　里厅很安静。
　　院子里的榕树上有鸟儿在吱吱呀呀的叫。
　　直到这顿饭吃了一半，那些话语还在戚瑶耳边萦绕。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说了些实话，但却在某些让人做出选择的时刻，无知无觉地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微弱，轻缓，却重要。
　　顺着这个思路仔细一想，她的人生何尝不是因为另一个人而改变的呢？
　　因为他，她得以坚定去好高中的信心。
　　因为他，她努力加倍地学习，想要追上他的步伐。
　　高中，大学，乃至演艺事业。
　　都不过是她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道路而已。
　　只是为了有那么一天，她可以离他更近一点。
　　哪怕毫无交集，也更近一点。
　　戚瑶缓缓抬眼。
　　男人此刻坐在她身边，脊背挺拔却随意，鼻梁和眉骨高挺，下颌线绷得利落，脖颈修长，连握筷子的姿势都显得好看。
　　像一场许多年前她不敢奢望的梦。
　　倏然。
　　旁边人喉结微滚，懒懒出声，拉回她的思绪。
　　“看了我十分钟了。”
　　喻嘉树撩起眼皮看她，眉眼里带了点笑，语气闲闲，漫不经心的。
　　一双眼漆黑如曜石，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情绪，插科打诨般哄她。
　　“再看收费了啊。”
　　戚瑶顿了须臾，才被从漫无目的发散的思绪里拉出来。
　　“……”
　　她扭头，轻轻切了一声。
　　喻嘉树笑了声，下巴微仰，倏然想起什么，指尖敲了敲桌面，侧脸看她，语气郑重到仿佛是什么正经的问题。
　　“我好看，还是那什么张恒李恒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