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也不是他们,只能是他和她了。
林羌在沉默片刻后,还是回头,看向简宋的眼神如同她的血液般缺失温度:“你别再爱我了。”
简宋头向左倒,有些无能为力的苦恼:“那我怎么活呢。”
林羌眉心短促地朝中聚拢一下,快步走过去,把他关在了门外边。
她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也向来坦荡,可刚才那一刻,她迫切地把他推出门,怕极了聪明的他看出什么端倪。但当门关上,她忽然想问自己,她有什么端倪呢。
头疼。
她刚摁住额头,曹荭打来电话。医院的电话她都接得快:“曹姐。”
曹荭不是要跟她说工作上的事:“林医生,我听小刘他们说,早上有几个年轻人开车来接你?”
“什么事。”林羌稍微不耐烦。
“我不是八卦,我老公说派出所把那个车行的人拘留了。现在还没往外边透露,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听说是你认识的,就想着知会你一声。”
车行的人。
林羌刚放松的双眉又渐渐耸起。
第十章
挂断电话,林羌转身靠在角几,门外没有声音了,但以她对简宋的了解,他不会走。可以不找律师,但一定要看病。
她把手拄在角几边沿,曹荭的话回到脑海。
车行小痞子进了局子。
但为什么?
靳凡在癸县是得名的土匪,哪怕当局扫黑除恶的力度空前,但凡拉帮结派涉黑涉恐都会被盯上,他也伫立了那么久,估计不是钱使得多就是持公检法通行证。
但若这样,怎么会把他的人薅进派出所呢?
是保护伞破了还是有些勾当做得太过火了?但除了飙车、撞车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吧?
她没想通,也没多想,反正买卖结束了钱到手了,那么靳凡及其他相关一切就不用再赔笑脸、扮知心人了。
至于靳凡为什么突然改了路子,她也不想知道了,随便吧,办事的目的是钱,不是她服务目标的行为是否合理。
她站了会,又去次卧烧了炷香。
次卧采光不好,窗户年久不清,入目厚厚一层碳酸钙,她懒得洗,只剩下中间一小块干净地给光照进来,让烟和尘在那道光里苟存。
她搬了把椅子坐下,理都不理那一对夫妻,只给林捷看了一眼靳凡的转账消息:“你觉得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你,说是医生,其实跟废物没区别。但就算你找来最一流的医生,治不了的病,也治不了。”
林羌的弟弟叫林捷,早年氰化钾中毒,抢救成功却落下了后遗症,流连病榻多年,直至二次中毒死于呼吸麻痹。
他怨恨林羌作为医生救不了他,却不怨恨发了疯给他下毒的亲妈。
当然不怨,亲妈下完毒,搂着他痛哭流涕,说她身不由己,而亲姐在外死都不愿回。十五岁是除了爱就是恨的年纪,他精神被控制,哪还能想通他亲姐才是家里唯一一个正常人。
为什么林羌死都不愿回?
因为她也被下过毒。
氰化钾中毒导致的帕金森综合征几乎把持了她整个青春期。服药可以控制表现,但有副作用,也容易在长期服用后失去反应。近年她就开始频繁震颤,偶尔步态异常、认知障碍。做了几次全身检查也都不太乐观,她就想做手术。
但她没钱。
这些年的收入都被各种贷款到日期划走了,原本计划到二甲医院混吃等死,边干边想辙搞钱,然后把手术做了,续个几年命,天可怜见,杨柳突然出现,给了赚钱的机会。
现在有钱了,够她把手术做了,还能买车买房,改善生活。哪怕手术预后不佳,这么好过的日子,能过十年也不错。
她又对林捷说:“咱俩都中过毒,都被她举高了摔过,都溺过水,我能活到今天,你不能,原因就是你相信她对你的控制是出于爱,在我还有良心要带你走时,你不愿意。
“她有什么爱?她只爱男人,就算她男人出轨成瘾又家暴,她也只爱他,把你摔死了,男人能回来看她一眼,摔死你又怎么了?”
林羌说完,眼睑垂下来,声音也渐渐平和,改口,像是对自己说:“怪你干什么,你才几岁?”
她站起来,扣放她爸妈的遗照,只留着林捷的,伸手摩了一下他浓密的眉:“看好我是怎么活下去的,下辈子记得长记性。”
她从次卧出来去洗了澡。洗完天见黑了,突然有人敲门,说是外卖,她放下吹风机,打开门确实是,是她喜欢的千层蛋糕。
她接过来,关门,放在桌上,坐到沙发,麻木地看着。
她坐了一会儿,穿衣服下了楼。
一如她想,简宋的车还在楼下。她上了车,关上车门,也不看驾驶座的简宋,只是漠然平视前方。
简宋也没说话,把她手拉过去,双手包住,掌心摩挲,试图把温度渡给她一些。
林羌没抽回手,让他握了一下。
她从小手脚凉,简宋是第一个关注到这点并在意的人。
在那时候,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初见简宋,她以为他条件这么好还没对象,肯定玩咖,尤其医院有不少优质的单身女同事喜欢他,动不动仰慕多年。要不是他给过暗示,就这年头怎么会有人一直吊在一棵树上?
她忍不住观察了一阵,确实迷人,好像能理解同事了,就有了后来追求他的事。
他开始很烦恼,看到她就皱眉,别人拿她起哄他也摆手不让闹。本以为他嫌弃,谁知他说这么闹对她不好。
林羌没见过这么大好人,想知道他父母何许人也,怎么能养出来找不到瑕疵的孩子。
后面的围追堵截就加了个借口,想拜访一下他的父母。
那段时间,她张口闭口教授好,要不蹲在他车前装小狗狗,要不端着一盘草说自己穷得吃不起肉。反正只要赖上教授,在他车里补个觉,她就会摇尾巴。
终于,简宋在一天问她,要不要跟他父母一起吃个饭。
她傻了眼,愣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得手了。
跟简宋谈得是神仙恋爱,好像从小到大没感受到的温暖都通过他的手补了回来,那样会让人沉溺的关怀,让她这座雾霭沉沉的山第一次露出山脊,第一次开出花。
如果不是病情加重,她无比清晰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不会舍得离开简宋的。
谁能离开他呢?
只是这段感情中她一直在索取,不能再给他埋这么大个雷,那他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所以她离开了阜定也提了分手。
现在她有钱手术了,还能给自己准备一份可观的嫁妆,却也不会再跟他和好了。
她不能让他承受亲眼看她发病,再在多年后亲眼看她离去的痛。
这几把世界只有简宋对她最好,她要下地狱,只会自己下,绝不拖着他。
简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不想听你说,你最近不爱说实话。”
林羌回神,扭过头,显得冷漠:“我大概还有十年多可活。”
简宋抚摸林羌的动作倏然停滞。
“还是最好的结果。”林羌说:“不要跟我说你愿意立马娶我,然后带我治病,还不离不弃。我不愿意。”
简宋抬起头来,看向她,眼波全是碎片,载着厚重的心事,一下撞疼了她,她差点没勇气再跟他对视了。
她把手抽回来:“看着你辛苦,我也辛苦,我不觉得那会是一种良性的感情。你就当我是块不识好歹的贱骨头,受不了人对我太好,让我滚出你的生活。”
简宋又去拉她的手:“不就是心疼我,不想让我承受太多。”
林羌神情微动,无情地抽回手,下车走了。
走到楼门的阴影中,她停下来,久久未动。
昨晚上下了半截的雪又复了工,不大,不汹涌,一片雪花要飘上半天才落下来,一沾到地面就消失不见。但对林羌轻薄的背影来说,就有些格外应景。
她知道瞒不了简宋,但是这些话非说不可。
以简宋的为人,接下来就会考虑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定带给她精神压力,使她更愧疚。
他在意她,所以他会稍微远离,改为在暗处关注她。
对林羌来说,只要他回去好好生活就够了。让他不再爱她,太难办到了,他又不是她这种渣,生来情浅。
北关派出所询问室。
长会议桌前,小脏辫几人歪七扭八地坐着,跷着二郎腿玩手机,抠指甲,摆弄口罩的挂耳绳,对这个严肃的地方一点不严肃。
治安队长把笔录本往桌上一拍:“瞅瞅你们那逼样!打架斗殴,威胁人身,给侯勇弄一二级轻伤,还他妈非法飙车,连环车祸都搞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都多长时间了?车祸受伤的都出院了,您才开始管呐?怎么,通知刚下来?”脱索问。
“谁的通知啊。”蒜头很好奇。
小脏辫抖着腿:“别说屁话了,范森大哥,我就想知道谁把你那条脊梁骨捋直了?原先你看见我们老直不起腰,我以为有什么麻痹症呢。”
蒜头笑着接了一句:“你要是有需要,我们可以给你介绍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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