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乐安对视上她的目光,他的喉结滚动两下,一层长长的眼睫毛压下去,挡住了他眼中所有神色。凌乐安身上有股经年累月的富贵所渲染出的矜贵,他略一低头,说了一句:“你好。”
然后并不用力地握上她的手,两个人生疏地朝对方点了一下头。
今天凌家老太太也在,井以不知道在她来之前,他们究竟是怎么商量的,总之,老太太对她的问好只是轻飘飘地哼了一下,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也没有说什么欢迎,完全是一个言行举止一致的顽固老太太。
井以的心态和上次完全不同了,毕竟收了钱,只要老太太不拿杯子砸她,她就不会生气……不,就算拿杯子砸了她,她也不会生气。
挣钱嘛,不磕碜。
今天不仅是凌父和二叔,三叔,甚至是大哥和二哥也没有回家,眼前这场聚会,简直就像是为了介绍井以和凌乐安给彼此认识而存在的,只是为了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为此韦太太还特意将他们两个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凌乐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井以则是一脸营业式的笑容。
今天同样见到了双胞胎,葭依和葭佳扑进那个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个女人怀里,喊了一声“妈妈”。
井以的目光看向三婶,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和二婶相比,她的长相并不算十分漂亮,但是整个人有股独特的风情。
井以听韦太太说过,三婶比三叔还大好几岁,跟前夫有一个十岁的儿子,但是今天却没见到那孩子。
“擎宇和飞山今天还回来吗?”韦太太问。
三婶把两个女儿放下来,“嗯,飞山前几天开学,今天没办法回来了。”她笑笑,“要是知道小以今天回家的话,我一定给他请个假。”
二婶也强笑到:“擎宇也是,他这学期早早地就回学校了,打算好好用功学习。”
她脸上笑容很勉强,回答也有些迟钝,像是心里牵挂着什么烦心事。
听完她说话以后,那个蓄短发,浑身透着干练气质的年轻女子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眼神里一片嘲讽。
凌平露是二叔凌高逸的大女儿,伏闳丽是她的继母。
凌擎宇和艾飞山上的是同一所贵族寄宿学校,一周里面有好几天都住在学校里。
韦太太有些遗憾地用手扶着脸颊:“那没办法了,见面的话下次吧……不过说回来,住在学校里挺辛苦的吧,擎宇和飞山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不还是回家来住吧,反正也不远。”
三位太太又聊了几句。
双胞胎已经跑到凌乐安和井以身边了,她们和凌乐安这个大伯家的哥哥显然感情很好,凌乐安一整晚都魂不守舍,这时候却知道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接住她们。
天真爱笑的葭佳扑进他怀里,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葭依也走过来,不过却是牵住了井以的手,仰头喊了一声:“小以姐姐。”
井以学着凌乐安的样子,将葭依抱起来,放进怀里,他们两个人一人搂着一个,听这对双胞胎隔空聊天。
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葭佳一个人在兴高采烈地说话,葭依时不时轻轻地“嗯”一声。
井以听着她们说话,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抬头却发现凌乐安正在盯着自己看。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管是看谁,都是一副很深情的样子,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正认真地注视着井以,井以被他看得呼吸都一窒,正打算开口问问他为什么要看着自己,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七章
双胞胎都好奇地探出头去看,探头探脑的样子一看就是吃瓜的好苗子。
井以将葭依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担心她掉下去。
然后井以也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引起骚乱的人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二叔。说实话,凌家人长得都不难看,二叔凌高逸也有一个好底子,虽然三兄弟里面只有二叔和老太太长得最不相像,但是凌高逸确实不丑,甚至能够称得上英俊。
只是常年浸淫酒色让他看上去气质萎靡,人到中年从来不注意保养,身形也开始走样。
凌高逸那样子显然是喝了酒,甚至喝过头了,他手里还提着半瓶酒,走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进门就大声的喊:“凌平露!小兔崽子,是不是你把老子的卡给冻结了?!”
凌平露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汤。反而是伏闳丽急急忙忙上去,拉住了凌高逸。
凌高逸看凌平露这幅态度,更加生气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把你把你生下来!你一生下来,我他妈就该摔死你!”
井以飞快地捂上了葭依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想,这个二叔怎么能对孩子说这种话呢……?
凌平露可是他的亲女儿。
她和凌乐安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挡住了双胞胎的视线,井以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对他说:“要不我们和三婶说一声,先带葭依和葭佳走吧。”
两个人凑得很近,说着别人听不到的悄悄话,凌乐安看着井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动声色地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另一边凌平露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对凌高逸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生下来以后你有照顾过我一天吗?你担得起‘父亲’这两个字吗?!我都二十三了!你这时候又给我弄出一个弟弟妹妹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凌高逸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像牛一样喘着粗气,手中的酒瓶砸在桌角上,破碎开来,然后凌高逸举着酒瓶就要去打凌平露,嘴里还叫骂着:“我打死你!”。
谁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动手,一直死命拽着他衣袖的伏闳丽被他推搡,倒在地上,客厅里的佣人们连忙上前去拦,三婶和韦太太也拉着凌平露往后撤。
酒瓶那锋利的碎片差一点就划在凌平露脸上,凌平露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脸上的表情心如死灰。她的眼泪滚动在眼眶里,却突然笑起来。
这就是自己父亲,凌平露几乎笑出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场面彻底乱了起来,佣人们小心翼翼地拦着凌高逸,凌平露则是咬着牙,不断挣脱三婶和大伯母的保护,她声嘶力竭地说:“你们让他打,干脆让他打死我!”
井以呆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凌家都会碰上这个二叔发疯,听说凌家在A市是个体面的人家,但是井以现在却十分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假。
她抱着葭依打算站起来,余光里却看见一个模糊的东西正很快地朝自己飞过来,那个东西反射了凌家老宅里高高的灯光。井以很快意识到那是凌高逸手中的酒瓶,而那道反光则是锋利的碎片反射出的危险的预警。
当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时间已经太迟了,锋利的碎片直直奔着井以的脸飞过来,井以的脑子快速运转,但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没办法躲开这半个破碎的酒瓶。
她把葭依搂紧在怀里,手掌下意识捂上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想象中的痛苦没有来到,但是井以的确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韦太太的惊呼声传过来,她睫毛颤抖两下,慢慢睁开眼睛。
然后井以愣住了,有一只手挡在她面前,那只手上有青筋微微凸起的纹路,白皙而且骨节分明,称得上漂亮但绝不缺乏力量感,那是凌乐安的手。
破碎的玻璃瓶子砸到他手背上,划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凌乐安侧着半个身子,替井以挡住玻璃瓶子的同时,也用身体挡住了怀里葭佳的视线,他把两个人都保护得很好。
井以怔然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痛苦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拉平的唇角。直到葭依和葭佳的哭声响起来,她才回过神,将双胞胎递给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三婶。
双胞胎的哭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凌高逸也没想到会伤到这两个大哥家的侄子和侄女,老太太气得在打哆嗦,她拿着拐杖用力地去砸凌高逸,佣人们忙又过来扶她,害怕她老人家一不小心跌倒。
“气死我好了,你们干脆气死我好了!混账东西!”老太太拿着拐杖把凌高逸往外赶,凌高逸也没什么脸继续留在这儿,几乎是狼狈地逃出去。
韦太太小心翼翼地扶着凌乐安受伤的那只手,对佣人急急地吩咐:“快把医药包拿出来,打电话叫医生!”
她心疼地看着凌乐安受伤的那只手,眼里的心疼不是假的,韦太太声音紧张到颤抖,心酸地问:“乐安,手疼不疼啊?再忍一会儿……医生马上就来了。”
凌乐安对韦太太摇了摇头,说自己的伤不要紧,然后他转头看向井以,凝视着她问:“井…以,你还好吗?”
他叫井以名字的时候,那两个字说的很慢,听起来有一种认真的意味,像是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是井以觉得他陌生的可能不是这两个字,而是自己。
她对凌乐安说:“我没事,你先包扎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