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乐安所写的布条被他系在了一根高高的枝桠上,他系完以后就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端详着那些数不清的布条。
井以看着他严阵以待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不过又有点好奇他究竟写了什么。
徐良科和邱炬走进去屋子里烧香,井以听到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井以清脆地应道:“来了。”
她回过头冲树下的凌乐安挥了挥手,喊:“小安。”
凌乐安思绪抽离,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走过来,然后两个人并肩走进了寺庙破旧的主殿。
在他们身后的夜色中,细微的风吹得整棵树上的红布条都轻轻拂动,那一根根红色的布条乍看上去简直像是树自己长出来的叶子一样。
这颗菩提树上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
风吹过凌乐安的那根布条,把里面写的一行字露了出来:
希望井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第三十五章
四个人上完香以后就倚在墙边, 游客走得七七八八,人越来越少,凌乐安顺手帮小和尚抬了下筐子。
井以低着头不停地打字, 邱炬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 井以笑了下, 回答道:“我想了想, 还是把这件事跟阿婆说一下吧,万一她找不着我再着急。”
“……要不我们到山上去看日出吧?”徐良科突发奇想。
井以看了看时间,现在十点多, 离日出少说也有七八个小时, 现在爬上去的话,用不了两个小时他们就得被冻晕过去。
凌乐安看了眼井以脸上那副难以取舍的神色, 忽然对小和尚问道:“你们这里还有没多余的房间?”
小和尚挠了挠头, “多余的寮房吗,有是有,但是好像没有人住过, 而且也要问问师父……”
小和尚又跑去找了住持来, 没等他说话,凌乐安就干净利落地从网上给这座小寺庙转了一笔香火钱。
“我们就住一晚。”凌乐安说道。
住持有点无奈,因为这不是钱和规矩的事儿, 寺庙本就小,唯一多出来的房间就只有一间。
凌乐安听完有些犹豫,徐良科这时候也凑过来,他把胳膊搭在凌乐安肩上, 大大咧咧地说:“没事, 我们挤一挤就行。”
邱炬和井以也走过来, 邱炬叹口气, 幽幽地问:“你是不是忘了阿以是个女孩子啊?”
徐良科愣了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点不合适,他回头看向井以。井以倒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她对徐良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纠结这件事,井以问住持:“我们四个人一间屋子会不会睡不开……?”
住持带着他们走到那间寮房门口,井以探头向里面望过去,刚刚的担忧被打消了,因为与其说那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一条完整的炕,并排躺七八个成年人都没问题。
如果要在太阳升起之前爬上山顶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最多也就能睡三四个小时,所以他们干脆连外套都没脱,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井以白天睡得太久,导致现在迟迟没有睡意。
刚才还有四个人插科打诨,小声拌嘴的声音,渐渐地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徐良科今天早晨难得早起了一回,这时候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打哈欠,邱炬被他传染,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凌乐安大概是睡眠比较浅,因为徐良科和邱炬都睡熟以后,井以才听到了从他那边传过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井以忍不住爬起来给三个人都掖了掖被子,然后才带着满意的情绪合上眼睛,然后不知道时候她也慢慢睡着了。
“铃铃铃..... ..... ”
屋内到处漆黑一片,徐良科头都没抬,用手在枕头边摸索到手机,关了铃声。
睡觉之前四个人明明井水不犯河水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这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几个小时过去,睡得七仰八叉的。不知道谁的胳膊压在徐良科肚子上,徐良科自己的腿又搭在另一个人腿上。
屋子里没有光,黑得啥也看不见,眼睛还没适应这股黑暗,徐良科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邱炬也被闹钟声音吵醒,从床上坐起来。
反而是凌乐安和井以,一点动静都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睡觉。徐良科好笑地晃了晃他们俩,试图把人叫醒。
井以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没一会儿又趴了下去,维持着双手砸床的姿势眼看就要睡回去,邱炬没办法又叫了她一遍。
凌乐安恰好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井以跟他面对面对视了整整三秒,然后两个人才猛地撇开脸,有点慌乱地起身穿鞋。
外面天还没有亮,这时候白天积攒的热量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晨光熹微,吹过来的风却比傍晚时还要冷。
井以忍不住裹了裹自己的衣服,感觉脚已经被冻麻了。他们绕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山顶。
山上有雾没散,太阳眼看就要升起来了,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下面矮矮的丘陵和零星分布的楼房。这时候的山南镇是安静的,它就像位沉稳的母亲一样拥抱着熟睡中的人类。
站在山顶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凌乐安站在井以身边,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除夕那天要是从这里看烟花的话,一定很漂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凌乐安已经能在他们面前自在地笑出来了。
另外三个人都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徐良科挑起一边的眉梢,也点了点头。
冰冷的风灌进肺里,激得井以打了个寒颤,她鼻尖冻得通红,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井以搭上邱炬的肩膀,站在山巅深深吸一口冷气,忽然说:“阿炬,你试试朝天空大喊一声。”
邱炬有点放不开,他踌躇地看着井以问:“不会把人吵醒吗?”
“这附近又没有住人,”徐良科上前一步,揽住他脖子,“山下的人也听不见。”
他率先喊了一声:“徐德海,你他妈干脆一辈子都别回来!”
徐德海是徐良科父亲的名字。
井以笑了一下,也对着欲明未明的天空大声喊:“爬了一个小时!累死了!”
邱炬被他们俩感染,他手指带点颤抖地拉下围巾,刚开始时,他的声音在寒风中畏缩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羊,然后他的声音慢慢地一点点站立起来,邱炬对着宽阔的天空大喊:
“为什么总逼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
“为什么把成绩看得比我更重要!”
“……”
寒风吹红了邱炬的眼眶,因为竭力的呼喊,他脸上泛着潮红,眼睛又像往常一样变得泪汪汪的。
邱炬像是力竭一般大口喘息几下,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额角的汗带着眼泪一起胡乱抹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抛弃我!”
邱炬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一句话,声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
“……”
井以和徐良科都沉默地看向他,徐良科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替他大喊:
“去他妈的人生!”
“去他妈这操/蛋的世界!”
他喊完以后,在身体里内啡肽的作用下,心里阴霾一扫全空,压抑的情绪被发泄出来以后,心里只剩下愉悦和畅快。
凌乐安站在后面,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们,忽然就很想抽烟。
风一阵阵地吹到人脸上,吹得土壤松动,有什么东西在凌乐安心底悄悄破土发芽。
井以回头笑着看向他,主动伸手拉了他一把,将站在远处的凌乐安拉到了他们身边,她对着广阔的天空大声说:“凌乐安,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凌乐安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他愕然的表情还没消下去,就陷进她眼底的笑意里。
“我也是……”他下意识呢喃,井以脸上带着笑,平静地望向无垠的天际,凌乐安则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的脸颊,心情复杂又止不住地想,可是谁能抓住一阵风呢……?
凌乐安第一次感受到“喜欢”究竟是一种多么折磨人的东西,两个字明明就哽在他的喉咙里,凌乐安却很难将它们说出来。
所以他只是面对着天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也是。”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你,也不后悔喜欢你,只要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那样就好了……
疲惫和兴奋掺杂着塞满了他们的身体,四个人顾不上干不干净,随意地坐在地上,安静地等待新的一天开始。
邱炬趁机给大家照了一张合照。
太阳终于升起来时,灿烂的阳光照得人眼底发烫,他们四个安静地沐浴在朝阳下,谁都说不出话来。
从山上下去的时候,井以终于能把自己暂存在庙里的小自行车骑回去了。四个人到家的时候还正好赶上了吃午饭。
昨天晚上的事难免惹得井婆婆唠叨了他们一阵,凌乐安在井婆婆面前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三个人看向他的目光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们四个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井婆婆见井以也好好地回来了,也就没继续唠叨什么。
吃完了饭,他们又各自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