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修谨哎呀一声,“你还是准备搞工作室吗?是开服装设计工作室还是打算搞油画?”
学校里知道金曼曼曾学过油画的同学并没有多少,这是老同学的好处,金曼曼的社会关系的确复杂广阔,但她的内心又仿佛极为封闭,能和个了解她过去的人谈谈未来也不错。
“不管是搞油画还是搞服装,前几年都很难赚得到钱。”金曼曼自嘲地说,“后几年很可能也一样。”
单修谨说,“你还记得张师兄吗?比我们高了五届的那个,他不就是搞油画的吗?现在收入还可以的,我们这几年有点联系,他毕业后先去宋庄,这几年好想去Z市了,也是在一个画家村……”
“大芬油画村,专门做高仿画生意,张师兄现在过去开了个工作室,还可以,年初勉强在关外买房了。”金曼曼说,单修谨很吃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仔细?”
金曼曼笑而不语,单修谨从她的表情里品读出答案——雄性在雌性面前仔细卖弄羽毛,当然是出于求偶的目的。
他撇撇嘴,把道边的小石子一脚踢开,“又一个竞争者。”
金曼曼安慰他,“各方面都比不上你。”
单修谨顿时就又乐观起来了,他有时候像是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狗——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头发修成短短的寸头,肤色微黑,双眼却很亮。
社会审美对男人是宽容的,只要身高足够,五官端正,又有基本衣品和廉耻心,卖相都不会太差,更何况单修谨的五官超过端正,不过金曼曼以为,他最大的魅力还是他这股子快活劲儿,林俏这样性格古怪阴郁的富家女,物质不缺,家庭氛围却不怎么样,大概最吃的就是这种幸福家庭出来的小孩。
话又说回来,林俏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单修谨的这么些儿好感,在金曼曼看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准备好开始一段亲密关系,甚至连倾慕对林俏来说都是一种过分脆弱的情绪,严禁自己拥有,她真的知道自己对单修谨有那么一点儿惦记吗?单修谨和金曼曼的舍友也认识了三四年,他是否也有所觉?
男人有时候可以非常迟钝,不过金曼曼觉得单修谨不是这样,快乐只是他的保护色,如果单修谨只有这点本事,他不可能成为所有追求者中最靠前的那个人。
“去Z市搞高仿画就没意义了。”
单修谨对张师兄的事业这么上心,是因为金曼曼从小学画,高中时也曾想方设法继续走这条路,她考上现在这所学校多少算是意外,艺术类院校门道太多,金曼曼起点就比别人低,没有能考取理想的大学,汤老师想尽办法,腾挪周转,最后她上的也是名校,但专业和兴趣大相径庭,毕业后想要回归原本学的油画当然比别人难。这行业究竟也偏冷门点,单修谨的社会关系里就张师兄沾边,自然热心地结交着,将来如果金曼曼有兴趣也能帮她铺路。
他这个人很简单,他喜欢金曼曼,一直喜欢,所以不论她想做什么,不论心里怎么看待,行动上他都只有支持,所以金曼曼对他也较有耐心,她分析说,“高仿画当然算不上艺术,只是一门生意,或许还是毁灭了雅兴的庸俗生意。”
“我如果只是想赚钱,犯不着做这一行,再者大芬那边,市场已很成熟,竞争激烈,而且这几年生意没那么好做了,张师兄能站住脚跟是因为他女朋友是那边本地人,那边乡土观念很重,成熟渠道肯和他分享,我没这样的优势。”
单修谨抓住的重点是,“他有女友了还来撩你?”
金曼曼冷笑说,“你对你们男人的德性还不了解吗?”
“他是去大芬以前撩你的吧。”单修谨拒绝相信同胞中有这样的败类。
“那我怎么会对大芬这行如此了解?”金曼曼戳破他的幻想,两人一路拌嘴,单修谨最终只能承认张师兄就是个靠女友发家后还在外撩骚,想软饭硬吃的贱格男。
他颓然说,“人性真是险恶,曼曼,我看你不如去公司上班,至少比创业中遇到的坑少些。”
金曼曼笑着说,“不是‘我不如’,而是‘你希望’,小单,你其实不太想我开工作室对不对?”
单修谨承认他觉得开工作室太辛苦,而且也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我想的能成真,那你找个公司上两年班就够了,等我研究生毕业,和我一起考回老家去。我爸妈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反正老家也通高铁了,来大城市很方便——”
他对美好未来的畅享止于金曼曼的笑容里,单修谨讪讪地问,“曼曼,你一直不肯答应我,是不是嫌我气魄太小,没有拼劲?”
对金曼曼来说,单修谨的魅力不止于他的快活,还在于快活下的清醒与务实,他对她有充分认识,并无幻想,也没有因无能产生的狂怒。单修谨知道金曼曼心底认为他能力不足、不思进取,也知道她把婚恋当做自己晋升的一种渠道。她没有答应过他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讨喜也不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好感,而是金曼曼的确就如传说中的那样,是个满脑子荣华富贵的钻营精,她根本不会被情感左右理智,在人际关系上发出信号之前,永远都在掂量你值不值得,你配不配。
金曼曼见过太多有钱或自以为有钱的男人,他们对她说“你长得像我初恋”,“你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同学”,年轻的女孩子似乎会因为这样的赞美飘飘然,以为这意味着男人在她们面前也会如青春年少时一样纯洁无害。而金曼曼是个很伶俐的女孩子,她对这些老男人们报以羞涩懵懂的浅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些话语真正的意思——全是潜在的性邀约。她是在装傻,而那些老男人是真的不懂,金曼曼的每一朵笑靥其实都代表两个字,“傻X”。
单修谨知道这一切,却还依旧喜欢真实的金曼曼,所以他多少能接触到一点真正的她,金曼曼并没有打圆场,而是如实承认,“我确实一直在想,单修谨,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也没有放弃我——又不肯改变志向,小单,你在等什么啊?”
单修谨讪讪一笑,他倒没转移话题,而是痛快承认,“我自然在等你碰壁之后回头找我。”
金曼曼故意吓唬他说,“你就不怕我遇挫以后去找那些有钱的坏男人?”
“第一我家虽然不算太有钱,但你遇到的也不是个个都Jackson水平吧,我还算排得上号的。”单修谨不以为意,“第二我知道你根本不会。”
他斩钉截铁,“你不是这种人。”
她不是吗?但在学校大家似乎都觉得她就是。金曼曼看了看单修谨,不禁会心一笑,单修谨到底——也当然是有点东西的。尽管他一点都不看好她的奋斗,但一如单修谨能接受她的拜金,金曼曼也能接受他这小小的鸡贼。
“那你就慢慢等吧。”她说,“备胎一号,轮到你手机会推送叫号的。”
这笑话有点过,但他们俩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都见识到了对方的瑕疵,对彼此又都存有信任,才能开得起这样越线的玩笑。
单修谨还有些缠绵在张师兄的人品上,感慨说,“是不是漂亮姑娘容易见识到人性黑暗面?我现在很担心你,曼曼,我要修改我的愿景,本来我想我们一起考公,但现在不行,体制内要干一辈子,顾虑太多,你受欺负不好声张,还是去私企,受气就辞职,反正家里不缺你的工资用——要不你嫁给我在家带孩子算了,我妈妈最多也就是平均水准的婆婆,虽然也不是没缺点,但人品至少要比他们好很多。”
单修谨也是有点幽默感的,金曼曼大笑,“我看你是想气死汤老师,费尽心血把我从老家送出来上学,最后回本地做个家庭主妇,每天跟在婆婆后面三块五块的买菜,那她当时还不如去帮别人。”
他们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校园里散步,肩并着肩但并没有拉手,单修谨应该是很想,但他知道分寸,他们只在高中时拉过一次手,金曼曼很快就挣开了,其实当时她也心跳,但她不会屈从于求偶本能的诱惑。
闲话说了不少,许多是关于老家故人的近况,快到宿舍楼下时单修谨回到现实,为金曼曼担心起来,“那怎么办?工作室一时半会似乎开不起来,找个公司上班吗?不过现在先要解决房租问题,我看了下,这边现在都押一付三,而且房租越来越高了,你存够钱了吗曼曼。”
金曼曼是孤儿,学费还贵,虽然现在考上大学无论如何也不会读不起,总有许多渠道提供帮助,但这些帮助很难延展到大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立足那段最艰难的时间。有家的孩子,不管家里怎么样,多多少少都还能支援一点儿,至少有人能够商量,金曼曼这里就得自己先存好这笔对学生来说并不少的钱。但她又对自己的外形有讲究,吃上节俭,用的涂的多是牌子货,单修谨了解金曼曼,她从不收受男人礼物,这些钱几乎都从自己打工的酬劳里来,她的经济情况一直是个谜,关心她的人自然要问一问,不愿让她被房租难倒。
“我的存款远超你想象。”金曼曼向单修谨炫耀,又不肯告诉他具体数字,只是说,“但距离目标还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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