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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与她 番外完结 (曲小蛐)


  等她回到跟前,林青鸦无奈望她:“看够了?”
  白思思虚着声:“他们的人挡着,我都没瞧见那大美人长什么样,不过蹲他太师椅旁边的大狗我看见了——毛皮油亮,威风凛凛的!蹲那儿快有我半身高,可吓人了!”
  林青鸦:“我看还是吓得你轻了些。”
  白思思装傻笑着吐了吐舌:“我这不是立刻就回来了……”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哭了,再哭妆都要花成什么样了?”化妆镜前,剧团的化妆师傅急得直点腕表盘,“不剩多少时间了,你还得上台呢!”
  不说上台小姑娘还能停住,一说还要上台,那眼泪水跟开了闸似的,收都收不住:“我不、不上了……”
  “胡闹!”
  围在旁边的师兄弟们顺着声音看见走来的两人,纷纷低头:“团长,大师兄。”
  简听涛面带怒色:“这点小事就不敢上台了,你是嫌人瞧我们芳景团的热闹还不够吗?”
  “对……对不起师兄……”花了妆的小姑娘咬着唇忍住哭,但肩膀按捺不住,还被哭嗝顶得间隔抽两下。
  简听涛还想说什么,被团长向华颂按住:“好了,别难为她了。就算止住哭,她这个状态也上不了台。”
  “可《游园》这折是分公司那边点名叫的,现在改来不及了。”
  向华颂咬牙:“那就换人。”
  “换——”简听涛本能提嗓,回神又压下来,苦声附过去,“团长,宋晓语年前自辞,团里除现在这个没唱闺门旦的了。”
  向华颂脸色跟那打翻了的酱油碟似的,又黑又沉,眉间褶着疲惫的老态。团里一双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全指望他一个人出主意扭转乾坤。
  这种事他过去几年经历太多。
  兴许他现在真是老了,一点年轻人的斗志都没了,连他都觉得这台子撑不住、或许真是时候该……
  “我来吧。”
  一个清淡温和的声音,如细雨润入僵涩。
  向华颂一滞,简听涛也惊抬头:“林老师。”
  话间几步,林青鸦已停在向华颂身旁,她眼角眉梢像自带着一两笔柔婉,不笑也清和。
  简听涛回神:“这会不会太难为您了?”
  “我和团长之前约好,”林青鸦说,“我今日专来补缺,有什么意外,可以由我替上。”
  在向华颂感激难言的目光里,剧团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化妆师傅还清醒地记着本职,焦急道:“离上台就剩这点时间,哪够头面全活的?”
  林青鸦侧回身,未着戏服已像虚叠起截截水袖,眉眼盈盈一起:“那便冷唱,只着戏衣,不戴头面。”
  “……”
  只清亮亮的这一眼,化妆师傅满腔怨言打回肚去,依言照办了。
  剧团里确实够清贫的。
  杜丽娘的戏服就剩了一套,等花了妆的闺门旦脱下来,才让苦着脸的白思思捧了,把浅粉色的对襟褙子和白底马面裙一块送去林青鸦那边。
  这分间只有她们两个。趁给林青鸦整理裙摆的工夫,白思思再憋不住了:“角儿,您趟这趟浑水干嘛呀?万一那唐疯子真发难,直接放狗怎么办?”
  林青鸦整理刺绣对襟,失笑:“不会吧。”
  “可不是我吓唬您,简听涛刚刚跟我说了,梨园里都知道这个唐疯子不爱听戏,偏最好戏服美人!”
  “……”
  林青鸦理鬓边的手指一停。
  白思思凑上前:“您怕了?”
  林青鸦垂了眼,仍是不笑也温和的:“不怕。”
  白思思:“您可怕着点,私下里有人说他疯得很,剥了戏服美人皮挂一屋呢!”
  林青鸦终于理好鬓边,垂手间轻睨去一眼:“越传越离谱,什么荒唐话都敢说了。”
  白思思呆了两秒,连退几步:“啊呀不行,角儿,您都入戏了可别这样瞧我,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哪捱得起‘小观音’的一眼,骨头要叫您看酥了!”
  “又闹。”
  林青鸦没理会白思思半真半假的打趣,拂开更衣间的帘子,走了出去。
  那缎子似的细娟扎起的长发,在浅粉色的对襟褙子后轻轻荡着,一来一回,一回一来,撩得人心波难定。
  白思思看了几秒,愁眉苦脸地跟出去,小声咕哝:“角儿,我现在真觉得您得小心点了。”
  “……”
  前场。
  戏台子下空荡荡的,一桌一椅,鸦雀无声。
  仿古制式的四方桌落在正中。
  左侧太师椅上坐着个年轻男人,靠在桌边,斜撑着身休憩。
  那人半垂着黑色的发,带点微卷,阖上的眼型细长饱满,眼窝微陷。侧颜线条舒朗,再衬上冷白皮,确实抵得上白思思口中一句“大美人”了。
  只可惜在他解了两颗扣子的领口内烙着一道红色的刺青,像条疤痕似的横亘在脖颈动脉前,狰狞诡谲——
  全毁了一副美人皮相。
  “汪!”
  旁边的大狗似乎蹲不住,过来拱了拱男人搭在一旁的左手。
  唐亦没睁眼,躲开它妄图蹭上来的哈喇子,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困:“……滚开。”
  大狗岿然不动。
  唐亦终于被它烦得睁开眼。
  他瞳孔黑,且极深,眼尾细长勾翘,本该深情,可惜被他那全无情绪温度的眼神坏得彻底——
  看谁都凶得很。
  他这样把人觑着的时候,大概能给小孩吓尿裤子。
  换了成人那滋味也不好受。
  至少此刻,站在旁边的分公司负责人就如立针毡。僵着赔笑几秒,负责人看见斜撑着身坐在那儿的男人垂下眼皮,手朝他勾了下。
  负责人心虚地上前,捧起对自己亲爹都没有过的亲切笑脸:“唐总?”
  唐亦靠在桌边。见他笑,唐亦也朝他笑,漂亮散漫,声音亦拖得调情似的低懒:“辛辛苦苦,大年初三,让我来陪你约会?”
  负责人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他想抬手擦汗,又不太敢,弓着腰给唐亦斟茶:“头、头面准备,总是格外久些,我让人催催,应该,应该很快就来了。”
  茶盏被递到唐亦手边。
  唐亦一垂眼,方才那笑顷刻就淡了散了,半点没存,只余眼角利得如刃的凉意。
  他单手接了,茶盏和盏托一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戏台子下更显刺耳了。
  “三分钟,”唐亦窥着杯里起伏的茶叶碎,声音被烫茶的热气浮蒸得更懒散,“再不出来,我就拿茶给你洗头。”
  “!”
  负责人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看向那壶刚煮沸的水。
  他可不怀疑唐亦唬他——
  疯子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负责人心里直骂娘,快步回去自己原本位置,他压着嗓子对旁边人怒目低斥:“你赶紧的,去后台催催!他们是在给自己糊棺材板吗,这么个找死法的磨叽?!”
  “哎。”
  一分钟。
  两分钟。
  两分半……
  眼睁睁秒针在台旁落地钟上晃过最后一圈,咔哒,点回了正中原点。
  负责人汗如雨下死死低着头,然后听得耳边一声轻似愉悦的笑。
  “可以啊。”
  “?”
  负责人怀揣渺茫希望地抬头,就见那人不知何时抬了手,白得冷玉似的指节搭在脖颈那条血红的刺青上。
  刺青被他揉得更红,要滴血了似的。
  唐亦手一垂,眉眼间冷下来,他从太师椅里起了身,手里茶盏清凌凌地一抛——
  “砰!”
  “哗啦!”
  茶水和碎瓷片飞溅。
  唐亦眼皮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便转身要走。负责人大气不敢出地僵站着,想拦又不敢。
  就在此时,旧帷幕后,曲笛声蓦地一起。
  唐亦一顿,侧回身。
  而原本威风凛凛目不斜视的大狗却好像突然嗅到什么,它猛地朝帷幕后的方向转去。
  混着琵琶三弦勾起来的清婉调子里,自雕栏后,一个着浅粉刺绣戏服的女人缓步而出。
  那是最惊艳的身段。
  长发如瀑,折扇轻展,扇面后盈盈一眼——
  唐亦身影骤滞。
  也就在这一秒里,安静蹲守的大狼狗好像突然受了刺激,高亮地“汪”了一声,它后腿一蹬,迅猛得闪电似的直扑台上。
  一瞬的事,根本没人反应得及。
  杂乱的惊呼声慢半拍地响在台下和幕后,胆小的都不敢去看台上可能发生的“惨像”了。
  直到某声惊呼中途拧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咦?”
  没有猜想里的惨声,剩下的人看向台上。
  只见那条在唐亦身旁都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此时却像只撒了欢的小土狗似的,绕着台上女人的戏服裙摆没头没脑一阵乱窜,喉咙里还“呜呜”“汪汪”个不停。
  最后兴奋大了也闹完了,它抬腿在旁边小解了一泡,然后朝着台上的戏服美人就地蹲下,抬在后面的大尾巴一阵狂摇。
  谄媚之极,不忍直视。
  众人瞠目结舌。
  然后终于有人想起来,窥向太师椅旁——
  唐亦就站在原地。
  他正攥着椅屏,白皙指背上青筋暴起,可又一动不动,只那样死死地、像要刻骨锥心似的望着台上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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