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西的公寓,已经是凌晨了,她给甘扬发了条信息:到家了,好累,睡了。
那边很快回过来:快睡吧,晚安。
丁之童觉得安慰,他没问那种无意义的问题,比如:怎么这么晚?
看着那条信息,她心里想,明天不如早点告诉他自己已经下班到家了吧,别搞得一个人加班,两个人熬夜。
五个小时的睡眠之后,她回去上班,走进办公室不过八点半,却看见JV已经在位子上,像是根本没离开过,但衣服倒是换了一身。
接下来整个上午还是跟前一天一样,两人之间的沟通几乎全都是通过邮件和实时信息完成的。JV布置任务,她完成之后让他看,再按照他的批注修改补充。她提出关于项目的问题,仍旧没能得到回应。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丁之童在楼下快餐店里给甘扬打了个电话,但她心思全在别的事情上,聊了没一会儿就强行说了再见。挂断之后,又打给宋明媚,说了说JV的情况,向高人讨教。
“套瓷怎么都套不上,难道我还要跟他聊板球?”她还真想了个招,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但宋明媚立刻阻止,说:“你别!当心三哥投诉你racism。”
“不至于吧……”丁之童想起自己给人家买全素的沙拉,是不是也有点racist?
“气不顺嘛,你怎么做都是错的。”宋明媚见多不怪。
“为什么气不顺?”丁之童不懂,“我刚刚认识他,根本没惹过他。”
宋明媚给她分析:“你不是说他年纪比你大不少嘛,不如去打听一下他到底几岁了,在分析师位子上坐了多少年?有些人是高龄改行来干这个的,技术可以,性格不适合,死活就是升不上去,但又不舍得走,看到年轻人进来,心里当然不平衡。”
丁之童觉得有点道理,继续求教:“那我怎么办啊?”
但宋明媚也没有好办法,只是安慰:“忍过去咯,你总不能去找staffer换项目,就算去找了也没用。分析师就是个工具,谁考虑你愿不愿意啊?你呢,也想开点,反正下个项目也不一定会碰到他。而且,这种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要么是他自己熬不住,要么是上面的人不想再留着他。”
丁之童听着,倒是觉得JV有点点可怜,但转念又觉得其实可怜的是自己。如果pitch成功,她还得跟这位仁兄共事,少说几个月。
电话打完,问题还是摆在那里。
丁之童想,这是她作为分析师参与的第一宗交易,她不是实习生,也不是工具人,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但负责项目的VP出差,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了。就算人在,她直接找上去也有越级之嫌。而JV又不肯教她,那剩下的一条路只有她自己死磕了。
于是,接下去的那几天变得更加忙碌。JV交给她的任务本来就不轻,完成之后她也不走,现场等批注的时间全都用来看相关的邮件、草案和模型,再引申开去,自学天然气,心里总算有了大致的全景。
当时正值国际原油期货价格大涨,去年年初还是50美元一桶,到了今年2月份已经稳稳站到100美元上方。也就是说,仅仅一年时间,价格翻了一倍。
2008是美国总统大选年。虽然有研究报告预测,如果11月民主党候选人获胜,此后的政策可能会使美元走强,油价回落,但毕竟还有稳定的国际需求摆在那里,市场普遍认为油价至少会维持在每桶85美元左右。
而随着原油价格的上涨,天然气这样的能源类产品也跟着一路涨上去,与惨淡经营的其他行业相比,这简直就是超级牛市的格局。
公司口袋里有钱,增发的股票也不愁没人买,而且后续计划中还会有一系列的并购项目。
换句话说,“XP能源”是这萧条市面上难得的黄金客户。可想而知,为了争取到这笔交易,各大投行会做出多么卖力的表演。
M行是他家十多年前上市时的主承销商,人面算是比较熟的,对这笔生意更是志在必得。
而这第一步,就是要做一场成功pitch。
会上讨论,列出提纲,整个架构看起来就真的是一本书的规模,由行业组和产品组分工完成,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两周。丁之童被突然从培训中叫过来,原因也正在于此。
整整一周,她下班时间都在凌晨2、3点之间,回到公寓胡乱洗个澡睡下去,直到七点闹钟响起。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摸黑莓,看睡过去的这几个小时又攒下了多少邮件。
到那时为止,她都只当这是在激发自己的潜力,以为可以用认真苦干感化JV,但显然她的认真苦干在JV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所谓Face Time没事也不能走,待在办公室露个脸,PTTBpretend to be busy,装作很忙的样子,FILOfirst in last out,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她也都懂,实习的时候还这么实践过,可遇到JV只能甘拜下风。
这人永远在那儿坐着,邮件几乎都是秒回,哪怕是凌晨四点一封,六点又来一封,不知是一直不睡,还是半夜醒几次专门收信回信?她甚至觉得没见过他站起来走动,不上厕所,不喝水,不吃东西,很可能也不睡觉。以至于怀疑,这人难道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吗?
但不管几点下班,她总是会在十一点左右给甘扬发一条:到家了,好累,睡了。然后跟他互道晚安。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再通电话,说一切都好,工作很顺利,报喜不报忧。
因为pitch没做完,一周后的春节之约只能算了,甘扬倒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提醒说:“再下周是情人节……”
丁之童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给他还了个价:“要不我们还是元宵节那周末见吧?”
甘扬这下不干了,在那边质问:“丁之童,我约你过情人节,你约我过元宵?”
“那个……”丁之童反正糊弄过去,问,“你不喜欢吃汤圆吗?我就还挺喜欢的……”
“真的,”甘扬摇着头叹了口气,说,“要不是知道你这工作真的是hour很差,我都快怀疑你在纽约另外有人了。”
“胡说什么呀?!”丁之童骂他。
这人却无所谓,想了想又说:“也对,你看不上别人的。”
就是这么自信!丁之童笑出来。
第24章 一时间,兴奋与忧虑都有。
2008年的春节,也是在加班中过去的。
要说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除夕的那一天,丁之童趁着午休时间,分别给在中美两地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拜年。
过年出国游的同胞一年比一年多,严爱华那个时候照例在带团。大巴开在高速公路上,趁着团员们上昏昏欲睡,她翻下铁面人防晒面罩,坐到头排位子上跟女儿聊了一会儿。感觉反倒比在家自由,至少不用背着她后来的丈夫。直到车子接近下一个景点,又该下车拍照了,这才道别挂断。
与严爱华相比,远在上海的丁言明话多了不少。
丁之童名校毕业,又在美国找到工作,他少不了要去厂里吹牛,跟几十年的老同事说:“你们知道M行吗?那可是国际投行,全世界最大的那种,做的都是几十亿、几百亿的生意,而且还是美金。这数字再乘以八,你们算算,得是多少钱……”
“不对啊,老丁,”有人存心杠他,“美金早贬值了,现在一刀乐才七块多人民币。”
人家是对的,2007年的这个时候美金对人民币汇率还有7.8,四舍五入就是8。仅仅一年,已经跌到7.1,四舍五入之后只剩7了。
但丁言明却无所谓,说:“那不管,我女儿在美国挣的是美金,花的也是美金,汇率跌了有什么关系?而且美金总归是美金,跌下去还会再涨上来的嘛。”
老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从买认购证开始入市的老股民,听了好多年“价值投资”、“基本面”之类的炒股经,别的没学会,却建立起了一个颠扑不破的强大逻辑,那就是股票跌了焐着不卖就不算亏。
当然也有人捧着他,出来圆场,说:“老丁的女儿是不得了,刚刚毕业,才二十三岁吧,就已经年薪百万了。”
年薪百万,仿佛就是那几年开始流行的词语,2006年金融行业最热,所有人都开始炒股票买基金的时候。后来,股票跌下去了,基金收益率几乎都是负的,这个词倒是热度依旧。
丁言明在外面吹完,又在电话上跟丁之童笑话别人,说:“老张你记得伐?他女儿同济大学,跟你一样今年毕业,学工科的也找了个券商的工作,不过比起你来还是差远了。老张问完工资多少,还要跟我打听你们单位里有没有洗澡,当是我们这种国营工厂了……”
丁之童听着父亲在那边笑,想说我们单位倒还真有洗澡的。
员工休息室旁边就有个淋浴房,加班加到天亮,直接洗完,再换上勤杂工从洗衣店取回来的干净衣服,就可以开始新的一天了,省下了宝贵的时间和打车的钱。在淋浴房建起来之前,这种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回来上班的操作还有个挺仙的名字,叫作the magic turnaround,魔法变身。
话到此处,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再聊,便直接问父亲:股票抛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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