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惊人的结果就是让江妄去表演节目。
被点到名的时候,江妄正拿着一本毛姆的《刀锋》在读,他其实不爱看这些书,但除此之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手机无聊,网络无聊,游戏也无聊。
李临用肩膀捣捣他:“老徐叫你。”
他抬起头来,老徐说:“元旦的时候去代表咱们班表演个节目呗。”
江妄把书合上,中指抵在书页之间,因为还未从书中的故事里脱离出来,脸上茫然未褪。
他揉了揉头发,语气淡淡:“我不会。”
老徐说:“唱歌,唱歌总会吧?”
江妄说:“我五音不全。”
老徐觉得他肯定在骗人:“没关系,你人站在那儿,我们就赢了。”
老徐年龄其实不大,教学方式很新颖,平时也乐于和大家开开玩笑,以拉近彼此的关系。
班级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李临在旁边起哄:“对,你站在那儿,咱们就赢了!”
他声音有点儿大,江妄眼睛下瞥,淡淡觑了他一眼。李临立马收了声,但眼角眉梢明显都是笑意。
尽管江妄不乐意,但老徐依旧自作主张给他报了名。
林昭昭此时听李临问起这个,也有点好奇,毕竟最近课余的时间,江妄大部分时候都跟他们呆在一起,从未看他为节目练习过。
她看了看江妄,想问他,又不太敢问。
虽然他们四个最近虽然天天混在一起,但林昭昭基本上就只跟盛意和李临说话,跟江妄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好在李临先开了口:“所以,到底怎么样了啊?”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几人伸手去接,连连说着谢谢。
盛意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才发现陈静冉两分钟前给她发了短信:“今晚不回去,你自己去外面随便吃点吧。”
盛意停了一会儿,回了个“好”。
想了想,又说:“排练中间找时间休息一下,总是熬夜不好。”
陈静冉没再回她。
桌上另外三人,在她发短信的时候,话题不知又扩展到了哪里去。
林昭昭笑得前仰后合,拽了下盛意的手臂,说:“你小姨今晚不回来吧?”
盛意说:“嗯,有排练。”
“那等下吃完饭,我们去你家,让江妄给我们唱一下怎么样?”李临挤眉弄眼地揶揄江妄,“你总该不会是打算到台上给我们班丢脸吧?”
第10章 月亮坠落 想看他发光,又怕他发光……
他们吃完饭后,才不到八点,几个人错落不齐地往盛意家走。
盛意走在最前面,一路脑子都浑浑噩噩的,不停回想自己早上出门时有没有叠被子,房间里乱不乱,有没有乱扔什么东西。
又想,也不知道江妄为什么会同意。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鲜少有什么喜恶,明明不怎么感兴趣,但见李临和林昭昭兴致大,就也从善如流地点了头,不怎么会去扫别人的兴。
与她很久以前在脑子里勾勒的他的形象有一些出入。
真正认识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桀骜、叛逆,很难相处,就如同那日秋日晨光下他那头惹眼的蓝色头发一样,是跳脱的、张扬的、特立独行的。
但真实的他好像——好像,还挺温柔的。
是隐藏在巨大冰山下的涌动的柔和水流,需要细细体味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林昭昭从后面挽住盛意的手臂,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
盛意停在院子门口,从包里摸出钥匙,熟练地插入锁孔。“就……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林昭昭说:“你小姨可是艺术家诶!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剧团看过演出,感觉大家气质都好好,还蛮好奇大家生活中的样子。”
盛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陈静冉在剧团时与在家里时的模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表演时,她的情绪起伏会更大一些,全跟着角色走,生活里她其实是一个情绪相对比较平静的人。
许是在一起生活久了,这一点盛意和她很像,记得有几次难得的与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盛淮在某个晚上与她谈心。
父女俩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捏着一罐橘子汽水,橙色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两人好半晌才从千百句话语中挑出一句适合做开场白的。
他们的对话生涩又客气,末了盛淮推门出去,走到门口时,低低叹了声气,问盛意:“阿意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
盛意想了想,点了点头。
盛淮又问:“有遇到特别开心的事吗?”
这次盛意想得久了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她的成绩一向稳定,偶尔多考一点少考一点,并不能影响什么。
盛淮看着她,又问:“那有不开心的事吗?”
盛意叹了口气,她说:“我知道爸爸在关心我,我真的很好,您不要担心。”
陈静娴端了杯热牛奶从客厅里走过来,笑问:“父女俩在这儿聊什么呢?”
盛意摇摇头,接过牛奶,陈静娴便又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临走时,叫了盛淮一声:“周馆长要的那份资料在你那儿吗?”
“嗯,等下我发给你。”
“好。”陈静娴点了点头,又回头看看盛意,“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语毕,便转身走了。盛淮抬步跟过去,走前,似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句:“其实我们阿意可以不这么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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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收起思绪,推开门。
冬日冷寂,尤其是晚上,冷气仿佛能穿过人的骨髓渗进来。
景德巷房屋与房屋之间挨得紧,但好在附近没有高楼,可以得到充足的日晒,然而等太阳落下,屋子里便寒意深重。
林昭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盛意摁开门边的灯,想了想,又拿起遥控打开了空调。
门窗都被封紧。
虽然几个人早已熟悉,但来到别人家里,还是略显拘谨,盛意也不知要如何招待他们,只说:“要喝点热牛奶吗?”
林昭昭点头如捣蒜,盛意便起身去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再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林昭昭四处打量,发现屋子里布置果然和她想象得差不多——墙上挂了很多画,桌椅器具都是明显复古的样式。
旁边储物间的门没有关,里面摆着好些乐器,林昭昭见盛意端着牛奶出来,好奇问道:“那些你都会吗?”
盛意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只会一点点。”
钢琴、小提琴什么的她都没学,只学了一点吉他基础,琵琶倒是也学了一点,还是当时剧团里的昆曲老师硬教给她的。
林昭昭眼睛很亮,盛意看她感兴趣,便抱了一把吉他出来,李临说:“那刚好,让江妄唱歌,你给他伴奏。”
盛意拨弦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江妄一眼。
江妄后背靠着沙发,姿态依旧如往常一般松散,他眼皮半垂着,脸上神色有些不耐烦。
“不唱。”
李临说:“你刚刚不是都答应了?”
“没答应。”
空调已经运行了一会儿,屋里空气渐渐升高,李临见江妄油盐不进,上蹿下跳撺掇他开嗓。
平日里空档沉闷的房子里难得透出一点生气来。
盛意看着他们,捏了捏耳垂,又轻轻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什么歌?”
“一首闽南语的歌,《好不好》,会弹吗?”
没听过。
盛意想了想,从手机里搜了一下这首歌的吉他谱,看了一会儿,手指才开始在琴弦上拨弄。
乐声响起,男孩们吵闹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盛意的眼睛不断在手机屏幕和琴弦上转换。
片刻后,男生低沉而清润的声音忽地响起。
盛意听不懂闽南语,即便看着歌词,也依旧不知道那些文字排列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许是因为闽南语的发音问题,他的声音清淡里莫名又透出一股软糯意味。
他依旧闭着眼,整个人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着,嘴唇张开的幅度很小,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唱歌。
那晚他们离开后,盛意在网上搜索了许久那首歌的普通话版,直译过来的文字,读起来有些奇怪,只能理解个大概意思。
像是一首单恋的歌。
评论里有人说:“如果我喜欢的男孩给我唱这首歌,那我立马跟他结婚。”
盛意抿唇笑了笑,给对方点了个赞。
一周后,元旦晚会上,江妄唱完这首歌后,七中的操场快要沸腾。
夜色里全是女孩们的呼声。
盛意站在人群里,抬头仰望着台上灯下的他。
夜风好冷啊,周遭的声音也好嘈杂,虽然之前就听过,但林昭昭仍旧不可遏制地在盛意耳畔尖叫。
就只有李临在吐槽:“靠,不知道又蛊/惑了多少青春少女。”
盛意没有尖叫,她全程默不作声,隐没在一个个为他疯狂的黑点里。
惊艳过后,一寸又一寸的难过如涨潮的海水一般,一点点将她淹没。
喜欢一个人好纠结。
想要他发光,又怕他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