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夏耳的鞋,笑了:“你看你,鞋子也不好好穿,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的。”
夏耳低头,方才情急,也没顾上自己鞋没换好,直接就跑进了屋。
她红了耳根,跟妈妈解释:“我听见你喊我,以为有急事。”
“你陈阿姨还说你长大了,分明还是个孩子。去,把鞋换好,回屋写作业去吧。”
夏耳应了一声,赶紧回去了。
她换好拖鞋,先到大屋拿回自己的书包,而后回到自己的小屋,一一拿出需要写的作业,整齐摆放在书桌左侧。
又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展开一本练习册,坐在书桌前准备做题。
中性笔尖虚虚悬在印刷铅字上方,久久未能下笔。
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没来得及换好鞋子,并不是因为着急回应妈妈。
而是因为。
她以为来家里的客人,会有陈岁。
-
陈家回来人了,这对附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轰动。
不止大人,就连他们这些一同长起来的小孩子,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整个一周,夏耳都生活在陈岁回来了的消息里。
“我听小乐他们说,这几天他们经常跟陈岁一起打球。”
刚下课,夏耳还在抄课上没写完的笔记,程可鱼就过来跟夏耳说话。
夏耳没抬头:“哦。”
抄笔记的速度却悄然慢了下来。
程可鱼有点激动:“我那天看了一眼,陈岁现在长得可高可帅了,跟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见到他了没?咱俩放学去看他们打球吧!”
她连珠炮一样说出一段话,可是夏耳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原来大家,都见过他了吗?
笔尖在本子上顿了一笔,她轻轻划掉,重新写好那个字,说:“我就不去了,耽误写作业的。”
程可鱼十分遗憾:“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就我一个女生,去了有什么意思。”
有时候,夏耳放学在家,会听到外面的马路上,传来清晰的拍球声。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向墙外看一眼。
男孩子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她在家里,只能看到好几个脑袋从家门口路过。
走中间那个个子明显要更高些。因为看别人只看得到头发,看他却可以看到整个额头。
远远的,也能感觉到他很白。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试图在那些男孩子的声音中,分辨出他的声音。
直到男孩子们的声音随风飘远,她也没个结果。
……
-
周末。
夏耳在家里洗头。
刚洗干净头上的泡沫,听见院子的大门响。
她拧出头发的水,拿起架上的杏黄色毛巾,一边用双手搓头发,一边向门口走。
她用手臂推门,刚要发力,门却自己开了。
她推了个空,身体惯性向外,却撞进了一个怀里。
夏耳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
她慌忙抬眼,看到来人,后面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门口站着的男生个子高高的,她得仰脸看他。
他穿着宽大的运动服,黑色,胸口有个三叶草的标。
拉链顺着两侧的白色描边一直拉到最高处,将修长的脖颈藏起来,抵住精致的下颌。
再向上,五官张扬帅气,一双眼眸漆黑,是内双,乍看上去眼皮单单的,有点薄,不笑时显得他这个人都有点冷。
但他此刻,却是笑着的。
他单手揉着胸口,吸了口气,垂眼对她笑:“还挺疼。”
她个子不那么高,在女生里算中等,以她的角度抬眼,刚好是他的内双不那么内的角度。
也恰好地,看到了他右眼皮褶皱处,那颗小小的痣。
小时候,陈岁奶声奶气跟她说:“我妈说,我要是走丢了,她用眼皮这颗痣找我,一定能认出来我。”
现在来看,陈阿姨说的话是对的。
陈岁变了很多。小时候奶包子似的脸长开了,变得又帅又冷,乍一看,教人有点不敢认。
起码她是不敢认的。
但还好,那颗小痣没变。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低下头,摸了摸耳朵上的小痣,细声细语地问:“有什么事吗?”
“篮球有点没气儿了。”
她不接他话茬,他也没觉着尴尬。
手上篮球随手在地上拍了两下,声音听起来果然闷闷的,是气不足的表现。
他用手接住球,托在胸前,手指又白又细,与那脏橘色的球成鲜明对比。
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想借下打气筒。”
她不是一个特别敢于承受别人注视的人,会有些不自在。
尤其注视她的这个人,变得很不一样了,比小时候多了些成熟,又介于小男孩与男人之间,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局促地转身,用毛巾擦了一把发梢的水,说:“你等一下。”
她回到房间,飞快地擦了擦头发,找了一下仓房的钥匙,去给他开锁。
他就站在院里等。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球,样子也不急。
自从上了冬天,她不骑车上学之后,仓库收拾了一次,她也不知道打气筒放在哪儿。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过了会儿。
拍球声停了,脚步声逐渐近了。
“找着没?”
夏耳站在全是杂物的仓房里回过头,光线很暗,她看到少年站在仓房门口,背光,她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放哪儿了,抱歉。”她声音很小,在仓房里听着,显得有点空,“要是很急的话,你去别人家借吧。”
陈岁啊了一声,说:“也没那么急。”
夏耳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岁说:“你出来。”
夏耳站着没动。
陈岁:“我找吧,都是灰,别蹭你身上。”
她犹犹豫豫地出来。
到仓房门口,他让了一步,她侧身出来,也没敢跟他对视。面对不熟的人,她总是有些胆怯。
陈岁把篮球递给她,说:“帮我拿一下。”
她大脑白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了,看到他挽上去的袖子,以及一截瘦白的手臂。
这回轮到她在外面等。
她没堵门口,是站在两步外的。
双手替他抓着篮球,他刚才拿了那么久,有些地方已经染了他手上的温度,她手指触到了,却好像触到了他的手。
温度宜人,却显得过分烫手了。
太阳光热情地投进去,灰尘在炽烈光线中飞舞,陈岁在仓房里大剌剌地翻,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现在,高一?”
她听见他问。
“嗯。”
“几班?”
“四班。”
“噢,跟小乐他们不是一个班。”
“不是的。”
陈岁拉开一个破旧柜子的柜门,弯腰向里面看,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看你现在,话挺少的。”
“……嗯?”
夏耳被他说的有点没头没脑。
陈岁直起腰身,回过头。
太阳那抹热情的光线,刚好照在他脸上。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颗小痣。
清清冷冷的。
“我怎么听我妈说,你早恋了?”
“……”
第2章 是陈岁。
老刘给她妈妈打电话的那天,陈岁的妈妈也在。
想来应该是她听去了,回家顺口跟陈岁说了那么一嘴。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她不想被陈岁误解,赶忙红着脸解释:“不是,没有的,是别人……”
“没事儿。”
陈岁浑不在意,截断了她的话,继续找打气筒:“是该到了早恋的年纪,正常。”
“我真没——”
“啊,找着了。”
陈岁从一堆编织袋子下面翻到了打气筒,他一手握着,另只手把翻乱的东西都放回原位,从仓房里迈了出来。
夏耳还想解释几句,可见他完全没有想听的意思,就闭嘴了。
也是,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他也许只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毕竟他们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更没有联系,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好聊——
如此这般想着,夏耳不再多说,默默转过身,去看陈岁。
他们这一辈儿出生的时候,时兴把小孩儿的头睡扁。
夏耳妈妈不注意这个,她已经算同龄人中不怎么扁那种了,平时没少被同学羡慕。
可这会儿跟陈岁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被羡慕的人浑然不知,打气筒随手一扔,蹲在原地,连接进气口的嘴儿一塞,再拿起一旁的打气筒,站起来,一下一下往里边打气儿。
几下就打好了,他把打气筒扔到一边,蹲下堵好篮球的进气孔。
他站直,在原地拍了几下球,得到响亮的“嘭嘭”声之后,陈岁把篮球挎在腰间,垂眼看她,问:“放哪儿?”
指打气筒。
“放那就行。”夏耳理了下耳边湿发,随手指了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