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安脸上的笑意散了,他顺势捉住她的手肘,顾希芮回头时,发现他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希希,你很怕我?”他拧眉问。
明明上次一起吃面还挺开心的。
顾希芮手臂一转,从他的手里脱身,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肘,下定决心开口道,“我不怕你。”
“我只是嫌你脏。”
林卓安怔在原地,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白城。
第10章
林卓安一消失又是小半年,新闻上倒是见过几次,林氏自他接手之后,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开疆扩土,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人,对着媒体采访却是惜字如金,除了生意本身的问题一概充耳不闻。
外界将这位帝都商界新贵捧得越高,人们就越是好奇他的私生活,毕竟根据多年吃瓜看戏的经验,越是豪门,那教科书式的感情斗争、上位史就越是百花齐放,投胎小能手和宫斗小狠人之间,放眼是一望无际的瓜田。
可是穷尽解数扒来扒去,与林卓安门当户对且有那么星点苗头的,也就安氏千金一个。
顾希芮已经习惯性的看到经济新闻就换台,反正所有的消息发酵到最后都会有人把话题引到林氏总裁的感情问题上,然后都会有热心课代表整理出来一份经充分论证的“实锤”,将安晓曦这“林卓安正宫”之位坐实。
而林卓安呢,澄清是不可能澄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顾远达和温玉当然不是2G冲浪选手,他们看到网上的消息也问过几次,顾希芮的说辞永远是转移视线的“战术性绯闻”,省得暴露了她,天天被柠檬精盯着一举一动,很烦。
二老一听,原来是为了保护我方宝宝,立即宽容了许多。
只是温玉稍有不甘心,“卓安呐,也算是我们从小看大的,什么都挺好,上回回来改口叫妈,我还挺激动,就是这人总不回来,都半年了……”
顾希芮一听这话又没法接了,随便找了个由头,结束了谈话。
心说半年算什么,在他突然出现之前,他们都四年没联系了。
她那时以为,和林卓安,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人越长大,好像对近几年的事情都忘得七零八落,像顾希芮大学四年,成绩不差,活动没少参加,追求者前赴后继,但真提到什么人什么事,又一定会在描述中加上诸如“也许可能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之类的修饰,俨然已记不清全貌了。
相反,对于年代久远的那些人和事却印象尤为深刻,她记得在怀德私立读书时没男生追她,从没被评过校花,记得去酆城祖宅祭祖时看过露天电影,回去的路黑麻麻,也记得十多年前当林卓安跟着陌生人离开,她是怎么样追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顾希芮时常想,要是记性差一点就好了,不要记好也不记仇,后来是不是就不会几次三番在被人告白时,突然有点悲观。
林卓安跟他爷爷回去帝都后,足足有小半年,她但凡提及此人都是“白眼狼”以及一大串十二岁小孩极尽所能能说出来的所有难听的话。
后来她无意间听到大嫂、也就是林卓安的养母齐静如在跟人打电话时嚼舌头,大嫂见她在睡觉也没避讳,被人问到家里那个学神儿子是要考T大还是P大时,大嫂才三言两语告诉对方,他被家里人认回去了。
对方似乎觉得可惜,大嫂“嗤”了下,硬声反驳道:“我们还有卓越呢!卓安成绩是好,但在学校里总惹事儿,爷爷真要把顾家以后交给了他,那迟早败完了!再说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万一人家等以后才找到他,那不是把顾家都送外人了吗?我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早就迷蒙醒来的顾希芮,听到这里瞬间就醒盹儿了。
大嫂这番话,加上以前她和大哥总对两个儿子特别双标,用小丫头已经能解一元一次方程的小脑袋瓜也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肯定是爷爷太喜欢林卓安,而顾卓越成绩稀烂,大哥大嫂对他不好他才走的。
她照着林卓安给她发过许多信息的新手机号打过去时,就这么问过。
电话那端的林卓安敷衍了两句说养父母没对他不好,就把这事儿褶过去了,他似乎没想到从不接电话回信息的小丫头竟然破天荒的主动打来,语气挺轻松的,问了她不少事,比从前话多。
小丫头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知道了林卓安离开顾家另有隐情时,她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完整的“养子寄人篱下卧薪尝胆熬的苦尽甘来”的八点档大戏,心里的气散的差不多了,还有点同情大侄子。
想起大嫂跟别人聊到的事,她问林卓安,“大侄子你是不是要考大学啦?T大还是P大?”
电话那端听了这称呼,笑笑的配合着她问,“小姑姑喜欢哪个?”
顾希芮哪儿懂T大P大孰好,但为了保持长辈威仪不崩,硬是操着老成持重的口吻指点江山:“哪里的饭好吃,就考哪里,吃饭皇帝大。”
吃饭比当皇帝还重要。
林卓安笑了半天,应下了,没多久,白城热得要靠空调吊命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成了,姑姑说T大,那就T大。”
后来从顾爷爷那里得知,林卓安玩儿似的,还拿了个帝都理科状元。
他没忘给太爷爷报喜,这让顾老爷子老怀安慰,叫厨子做了一大桌酒菜,遥祝一下。
席间,顾老爷子有口无心说了句,“高兴归高兴,但卓安现在算不得我顾家人了,我这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希希、卓越你们能不能争点气,咱顾家虽然会做生意,可祖上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呢!”
顾希芮下意识去看顾长江一家三口,大哥大嫂面露尴尬,笑得一点儿不真诚,顾卓越直摇头,嘴里念叨着“我不行我不行”,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也是那天,顾希芮头一次对“考帝都大学”有了点模糊的认知。
五年前,顾希芮十八岁,她参加高考时,林卓安已经在国外读完研回到帝都,她虽然够不上Top2的分数线,但报个帝都中文大学还是比较稳妥的。
林卓安说要给她个惊喜,她心有灵犀的问:“是不是下周要来给姑姑贺寿呀?”
“小屁孩,成人礼想要什么?”他笑吟吟的问,并未否认。
顾希芮想都没想,“你!”
“你给我做个1:1等身的你,我放门口镇宅,去年我爸酒店关张以后,什么奇葩都从地底下冒出来了!你比较凶,来给我镇一镇!”
她从不避着跟他说家里的事,但林卓安前两年都在国外读研,说了也没用,只能当个树洞吐槽一下。
林卓安那头默了默,“等我有能力了,会尽力帮小叔公东山再起的。”
“但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他顿了顿,问。
顾希芮“嗐”了一声,“我逗你的,现在他不做生意了,收收房租过小日子,吃得香睡得好,比以前可强多了,下周六我生日,你早点过来帮忙啊!”
周六那天艳阳高照,顾希芮早就穿上了美美的小礼服,请化妆师做好妆发,然而左顾右盼了整晚,直到酒席结束,才确定大侄子不会突然出现给她什么惊喜了。
林卓安自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放了她鸽子。
担心他出了什么事,顾希芮忐忑着拨过去电话,电话响了半天,她以为不会有人接时,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声接起了电话。
“喂?找卓安啊,呵……他在洗澡。”
这十个字若是能被物化,就是十根尖利的钢针,逐根刺进她的指缝里。
十指连心,血淌一地。
爷爷顾恒昌自年幼随祖辈下南洋谋生,笃信风水玄学,有许多老一辈人特有的迷信说法。
从小爷爷就说,过生日这天不可以哭噢,哭了要衰一年。
可顾希芮听到隐约的水声和那女孩子拖长的音调时,还是没忍住,咬着嘴唇挂了电话。
抹了半天眼泪,去客厅倒水喝时,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顾爷爷。
大概是因为顾家这几年来经营不善,爷爷积郁已久,晚上多喝了几杯,突然就发了脑梗。
爷爷被送去医院抢救,盛夏时节的白城,顾希芮双手冰凉,她搓搓指尖,掐着掌心给林卓安发信息,叫他坐明早最早的航班过来,不然可能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了。
消息石沉大海。
她望着手机等了一个小时,望着抢救室门口亮着的“手术中”三个字,整个人倒是沉静下来,呵了口气,动动僵直的手指,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这次没人说话。
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压抑在喉咙里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和有节律的异响。
顾家没人知道那晚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顾爷爷福大命大,捡了条命回来,而顾希芮拉黑了林卓安的一切联系方式,并且卡着报考志愿截止之前,改掉了高考志愿,报了白城大学中文系。
顾爷爷虽然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命,但因年事已高,语言和意识始终恢复的不大好,卧床一年多以后还是走了,而爷爷说中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过生日这天不能哭”,顾希芮十八岁这一年里,真的哭过太多次。